那次徐敖雪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回来徐敖生就找了徐明优。当天晚饭之后,徐敖雪就有了个八岁的贴身小厮,从练武场调来的。
“你八岁?”徐敖雪看着比自己小两岁,却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郁闷了。
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说了声“是”,怯怯的。
“抬起头看着我。”徐敖雪有点不满,插起腰撅起嘴巴,“做我的小厮你很不满吗?”
“没,没有!”男孩抬头睁大眼睛,一脸着急。
徐敖雪点点头:“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男孩作势又要低头,看徐敖雪皱眉才忍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徐敖生在旁边笑笑的说:“小雪,你忘了去年清明,我们上祖坟进香回来,路上不是捡了个小乞丐吗?回来以后沈叔就安排他去练武场打杂,刘师傅看他根骨不错,就教了些拳脚功夫,他还学的挺快。”
徐敖雪看看徐敖生,眨眨眼,再看看徐明优,眨眨眼,这才看着面前的男孩,又眨了眨眼,说:“是你?”
也难怪徐敖雪认不出来了,捡到他的时候,又脏又瘦灰不溜秋的。眼前的男孩虽然还是瘦,却很结实,双手握在身侧,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泛起一丝期待,却又有点惶恐,咬着下唇盯着徐敖雪。
徐敖雪嘻嘻一笑,伸手大力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就叫子非,徐子非,如何?”
徐子非“扑通”一下给徐敖雪跪下:“谢二公子赐名!”弯腰就要磕头。
徐敖雪吓了一跳,连忙拽着徐子非的胳膊,说:“起来,快起来,我不要你磕头。”
徐子非迷惑的看着徐敖雪,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徐敖雪还是拽着徐子非的胳膊不放,盯着徐子非的眼睛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说跪就跪。你跪天跪地跪父母君王,你跪我做什么?快起来!”
徐子非赶紧起来,徐敖雪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继续拍:“以后就跟着我,有事我罩着你。”
徐子非怀疑自己听错了,明明是自己给他当小厮,怎么成了被他罩了?
徐敖生也有点莫名其妙,徐明优和徐夫人笑眯眯的不做声。管家沈叔垂手站在一边,心下虽然疑惑,老爷夫人不说话,下面的自然也不会开口。
徐梅香拉拉徐敖雪的衣角,呼闪着眼睛问:“二哥哥,他以后是你的小厮,怎么你还要罩他呀?”
“那当然了。当我的小厮,就是我的人了,我当然要罩着他。”徐敖雪放开徐子非,心里有点小小的郁闷,自己身体不好,都十岁了还跟一个八岁的孩子差不多高。
“哦。”徐梅香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但是二哥哥说的肯定是对的。
从那以后,徐子非一直记着徐敖雪的话,记着是他把饿的快要晕倒的他带回徐家,记着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记着他说会罩他,心里默默发誓,这个人,要好好伺候他保护他一辈子。
之后,徐敖雪就说着“当我徐敖雪的小厮,一定要能文能武”,上午安排徐子非去练武场习武,下午拉着教他识字念书,倒也教出来一个文武全才。
徐敖雪看着徐子非慢慢从一开始的胆小自卑,变得开朗自信,很是高兴得意,看看,这是我教出来的人!(也不想想头几个月把人家小非非折腾成什么样子!)
徐梅香见徐敖生和徐子非都会武功,也想学。可是徐明优不同意,徐家的女眷是不能习武的。徐敖雪就央了徐敖生和徐子非,私下教了徐梅香一点,只当是满足她的好奇心。
转眼又是一年,徐敖生十五岁,要束发了。
对齐云国的男儿来说,束发是大事。在十五岁生日当天,由执冠人主持。敬完天地,祭过祖先,执冠人给受礼人束发戴冠。戴冠之后,执冠人赐字,受礼人扣拜,就算是礼成了。执冠人一定要是成年人,可以是家长族长,也可以是师傅夫子,或是其他德高望重之人,一般都是由父亲担当。束发比其他生日庄重,只有家里人和受到邀请的人可以参加。束发完成之后,才是庆生宴。
徐敖生的束发自然由徐明优主持。
这天天还没亮,徐敖雪就被徐子非从床上挖起来,换上一身墨绿色长衫,袖口前襟腰带都是淡黄色,绣了银线,柔软的黑发松松的绑在脑后。往嘴里塞了几块点心,就和徐子非默默出了院子。
路上遇到徐梅香,徐敖雪一把拉过她的手,问她有没有吃东西,徐梅香左右看了看,才对徐敖雪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要知道,束发礼之前是没有早膳的,等整个束发礼结束,就快中午了。
来到前厅,徐敖生已经在那里了,一身月白色长衫,如墨的长发扎成两个童子髻,剑眉英目,意气风发。
参加束发礼的没有多少人,徐明优夫妻二人,徐家的两子一女,管家沈叔,练武场的刘师傅,徐敖雪的夫子和教琴师傅陆遥,还有徐家世交司徒家的司徒凌司徒言父子二人。
徐敖雪恍惚间想起说长大了要娶他的那个七岁的男孩儿,猛然发觉,自己在这个世界已经活了八年了,那个男孩儿也长大了,心里不禁有些空落落的。
整理了一下心情,徐敖雪带着徐梅香走到众人面前,一一行礼问候,却一直没有抬头看徐敖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雪不舒服吗?”徐敖生自然看出来了,往日笑容满面乖巧伶俐的弟弟,今天一直低着头闷闷的。
“没什么,多谢哥哥关心,我很好。”徐敖雪抬头笑了笑,又低下了头。
“先忍一忍,等束发礼结束了就回去休息吧。”徐敖生俯身凑到徐敖雪耳边,压低声音说。
温暖的气息喷到耳边,徐敖雪一下红了脸,缩了缩脖子,不自然的偏过头,“嗯”了一声。
徐敖雪的反应被徐敖生理解成了疏离和回避,心下黯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的侧脸。
正好时间到了,一众人安静下来,随着徐明优往祠堂走去,徐敖生也不好再说什么,跟在父亲身后。
徐梅香一直在徐敖雪身边,这些自然也都看到了,伸手握住了徐敖雪的手。徐敖雪转过头对上徐梅香关心疑问的目光,安抚的笑了笑,回握住徐梅香的手,然后面带微笑直视前方。
拜敬天地,给列祖列宗上香,然后是长长的祭文。
徐敖生跪坐在祠堂中央,早晨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整个人越发显得出尘脱俗,也显得遥远起来。
徐明优轻轻的净手,再细细的擦干,执起准备好的紫檀木的梳子,走到徐敖生身后,为他梳理头发,动作缓慢,神情宁静,目光平和,带着微微的笑意,极认真的一点一点徐徐梳落。
徐敖生微低着头,垂着眼眸,神色平静,嘴角轻轻上扬。
将本来就顺滑的黑发仔细的梳理完,徐明优用梳子把头发贵归拢到左手,在徐敖生头顶挽成一个发髻,确定发髻的位置端正了,后退一步。把梳子交给一边的沈叔,接过备好的缁布冠,朗声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然后上前,给徐敖生戴好,后退一步,看了看,满意的笑了。
徐敖生抬头对上父亲的笑脸,双手举过头顶,深深拜下,起身,去东边的侧房更衣。
徐敖生回来已经换上了一件紫色的长衫,一副儒生气质。慢步走到徐明优面前,跪拜。
徐明优上前,小心的取下缁布冠,放到一边的托盘里,再从盘中拿过黑色的冠帽,口中念:“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念毕,双手给徐敖生戴好。
徐敖生再拜,起身,更衣。
等了一会儿,徐敖生换了一身黑色皂衫,系了革带,穿着黑色的鞋子走进来,仍旧是来到徐明优面前跪拜,而后跪坐与地。
徐明优站在徐敖生面前,念:“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旬无疆。”念罢,为徐敖生取下冠帽,再戴好纱质的幞头冠。
徐敖生再拜,起身,更衣。
如此几次。
徐敖雪头一次看人束发加冠,几进几出,若在平时,就算面上不显,心里怕是早就觉得麻烦眼晕了。可看着徐敖生一次次跪拜,更衣,他却只觉得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没来由的心里发堵。
“赐字‘敬平’,礼毕。”
“谢父亲赐字!”徐敖生扣拜。
徐明优扶起长子,笑容依旧温暖如玉,欣慰的看着已经及自己肩头的孩子,说:“敖生,你长大了。”
“多谢父亲抚养之恩,以后敖生会努力帮父亲分担。”徐敖生目光迥迥,坚定的看着徐明优。徐明优点点头。
徐敖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直默默的看着,十五岁的徐敖生越发出众,再过些日子,该有人上门提亲了吧。想到这里,徐敖雪心里更是堵的慌。
活了两世,他自然知道自己怎么了。原来,八年的朝夕相伴,自己已经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哥哥。
徐敖雪并不排斥同性恋,也并不介意自己的另一半是男是女。在前世身边的朋友也有男男相恋的,音乐人追求浪漫,不喜欢被世俗束缚,但毕竟那是个异性恋的社会。前世的林子凡也有过同性的追求者,最终也只是做了普通朋友。
龙瑞大陆虽然也有男风,也有大户人家会眷养男宠,也有小官相公接客的楼馆,但也还是封建社会,很少有人以男子之身嫁做人-妻,而且男子不能生产,男妻的地位甚至不如女妾。
徐敖雪可以不在乎世人眼光,可徐敖生是武林盟主的长子,以后继承父业,很可能成为下一任盟主,这样的人怎么能有污点?
徐敖雪收回目光,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茶杯,暗暗告诉自己,他只能是哥哥。
徐敖生不放心徐敖雪,下意识的寻找,却看到他低眉敛目,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关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是我还不值得你信任吗?相伴八年,难道还是进不去你的内心吗?徐敖生低下头,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落寞。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庆生宴上,送礼,敬酒,祝福,和往年一样,只是戴了冠的徐敖生越发的沉稳,徐敖雪也比平时安静许多。
徐敖雪和徐梅香送上礼物后,徐梅香高高兴兴的跟往年一样,上前就要亲徐敖生的脸,却被徐敖雪拉住。
从徐敖雪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每个家庭成员过生日,他都会要亲亲脸,道一声“生日快乐”,他还小,徐明优夫妻两就没说什么,徐梅香觉得好玩,也要一起亲。谁知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这一年。
可是这天,徐敖雪却对徐敖生笑了笑,说了生日快乐,就拉着徐梅香回到了座位上。
徐梅香很不解,压低声音问他:“二哥哥,大哥哥今天过生日,怎么不亲亲脸啊?”
徐敖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能硬着头皮给徐梅香解释,说:“呃,因为大哥哥束发了,是大人了。”
徐梅香还是不明白。
徐敖雪心里没底,继续说:“哥哥是大人了,不能随便亲亲了,以后他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会娶妻。以后就只有他和他喜欢的人之间可以亲亲,等他有孩子了,他跟孩子之间也能亲亲。但是我们不能再随便亲他了。”话未说完,心中已被寂寞填满。
徐梅香看着徐敖雪露出寂寞的神色,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徐敖生的位置离的不远,徐敖雪这天的不自然让他一直很关注,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都听到了。只是徐敖雪侧头对这徐梅香,他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说的这些。
可是,我喜欢你啊,我喜欢的是你啊。
徐敖生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回想起初见那次小雪温暖明媚的笑容,回想起那次小雪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自己的心痛,回想起这八年和徐敖雪相处的点点滴滴,随后释然。
原来,我早就喜欢上你了,不是兄弟间的喜欢,而是对心上人的喜欢。那你呢?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的喜欢还是只是把我当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