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群山开有万亩梯田之地,方圆百里的夜空忽而洁净如洗,星月灿烂。如银的月光再次染尽山林,照耀在魔朔山体上的月光被自山峰流下的滚滚山水所折射,仿佛整座魔朔山体披上了上古异兽的巨鳞。
虽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但暗空中的云雨顷刻间化为山河,自扇而出,冲奔魔朔山峰,也实在太过惊天地、泣鬼神,这不可思议的神力难道真是凡人所为么?
魔朔山巅,巫族法阵中的三昧真火被大水所浇灭,大祭司也不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水冲向了何处。高空之中,精疲力竭的卜算子在施展出自己最强一击之后,已无力再次御扇而行,他只觉全身麻木,体内已无一丝气力。卜算子不甘地闭上沉重的眼皮,山水宝扇就这般无力的从他的手中脱落,和他一起从高空坠下山渊。
“就这样死去了么,润儿,是你在呼唤我了么……”卜算子在下坠之时,心里默默念想道,一滴伤透心的泪水情不自己地流出眼角,划过憔悴的脸庞,滴入山渊。在他的意识快要消沉的前一刻,在他心中牵挂了十年之久的熟悉面容,再次侵袭脑海,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碰,却又那般遥不可及,不免让他的心灵黯然神伤。
魔朔山巅的法阵没了大祭司的存在,便停止了运转,只见欲要随着大水滚下山渊的全身**的堂主,在失去了摄魂之术的束缚之后,化为一阵黑色之雾,携着不知生死的卜算子消失无踪。
人生太多困惑,困苦折磨了太多人心,到最后徒留无尽的煽情叹息。南蛮密林某处,亦有一位不为人察觉的老人,在轻轻叹息:“哎,这又是何苦呢,到最后都是一场空,哎……”
……
黎明渐渐来临,月儿缓缓落幕。瑟笃族村落旁浑浊无比的灿洪河汩汩向东而流,“哗哗”流滚之声传荡于林间。郁郁葱葱的树林中鸟儿在清鸣,欢快地在抖动着昨夜被大雨所打湿的羽翅,淡淡白雾渺茫似轻纱,在林中随着鸟鸣在起舞。然而,这美如仙境的图画却多了一点不和谐——血,林中的土壤里浸满了血,腥臭黑红的血!还有各种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
树林旁就是昨夜族人和一群黑衣恶人战斗的练武场,小瑞拔和洛野流着泪和村中存活的大人们一起帮运死去的族人尸体。悲哀、沉默,偌大的练武场上没有话语声,只有族人的轻声抽泣和漂浮在蓝天中似有似无的阴灵飞舞声。
瑞拔刚帮助一个妇女把尸体抬上木车上,就发现木车上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臂上,有一颗没有躯体的狼头紧咬着手臂不放,而这具尸体正是昨夜带领族人来到练武场的关础头领。想起昨晚族人不顾生死与群狼厮杀的悲惨情景,瑞拔一时转怕为怒,恨由心起,大喊一声,纵身跳上木车上,立即刷出一把泪来,用自己的拳头使劲捶打狼头,边打边大声哭喊:“还我关础叔叔的命来!还我关础叔叔的命来!你们这些该死的恶狼!我要杀死你们……呜呜……杀光你们……还有你们那些大恶人,为什么要杀人……呜呜……为什么……”
瑞拔在不停地捶打狼头,拳头捶破出血来也毫无疼痛知觉,他突然间的大声哭喊吸引住场上的部分族人。族长立即来到木车旁,无声地把瑞拔抱下木车来。“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打死这该死的恶狼!”瑞拔在剧烈的挣扎着,眼里充满仇恨的血丝和悲痛的泪水。
“瑞拔!这狼已经被砍下头来,已经死了!”族长按住瑞拔的肩膀大声喝道。
“呜呜,啊呜呜……”站在一旁的洛野也跟着大声不停地哭喊着。看到这一幕,已经悲痛了一晚上的族人们又开始哭啼起来,悲伤再次充满练武场。
“别哭了!都别哭了!”族长撕心裂肺的呐喊道,“哭有什么用!人都死了,哭了人能活过来吗!”族长的喊叫似乎起到了作用,场上哭声立时小了很多。其实族长自己比谁都更悲痛,他也好想放声痛哭,可是身为一族之长,他所面临的迫切问题,便是如何重新带领族人走向光明和幸福,而不是一味的悲痛消沉,那样只会让族人陷入绝境,更何况如今大祭司又躺在禁地之内奄奄一息,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他的肩上。
族长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大家听我说,还记得我们每年的祭祀仪式吗?我们都向祖先发过誓言,我们都愿意为了守护我们的家园而付出一切,即使付出生命,也亦无欢乐亦无悲。死去的族人兑现了他们的承诺,是我们族人的英雄,我们应当赞扬并祭奠他们的逝去,而不是一味的哭泣!我们活着的人更应该振作起来,重新建设我们的家园,以慰亡者的英灵!”
族长说完,把还在哭泣的瑞拔和洛野搂进自己的怀中,看看向身后化为废墟的村落房屋,又对着两个孩子说道:“瑞拔、洛野,你们看看村落,已经被完全摧毁了,幸好昨夜村中的妇女小孩被转移到安全之地,才躲过一劫。你们说现在是哭的时候么,现在又该如何办?”
“呜呜……重新盖房子……”洛野还是一边哭泣一边说出答案。瑞拔渐渐停止了哭泣,可是他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开始沉思起来。他在想,那些恶人为什么要来破坏自己的家园,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族人,这些死去的族人各个善良淳朴,虽然有些脾气古怪,但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为什么村落会遭受这次灾难。在他小小的心灵中,开始萌发出如何更好地保卫村落的念想来。
“瑞拔,你认为呢?”族长轻声问道。
“我要进魔朔后山,我要做勇士,我要做像阿隆哥哥那样的勇士,长大了守护家园!”瑞拔抬头看着族长的眼睛坚定道。
听到瑞拔稚嫩的回答,族长心里稍加宽慰起来,而且他似乎从瑞拔纯净的眼眸里读到自强不息的信念,仿若希望之星火,呈现燎原之势。
“嗯,好孩子。”族长轻轻抚摸瑞拔的头,转眼又对着洛野骂道:“还哭!如此哭哭啼啼,你怎么去重盖房子!”等洛野哭声渐小,又对着瑞拔问道:“你可知道族中勇士也就只有你阿隆哥哥、大锤、普约尔和亚菲四人,要成为被族人认可的勇士,是要历尽许多磨难的,有的甚至还会要了你的性命。你不怕么?”
“不怕!”瑞拔咬牙回答道。
“呵呵,好孩子,那从今以后就得靠你自己的努力。”族长微笑道,刚准备带两个孩子离开,便听到身后有人来传话:“族长,巴斯长老叫你去魔朔禁地,说阿隆勇士从昨晚至今没有任何下落。”
“什么?”族长惊疑道,他看看怀中的瑞拔,又看看魔朔山峰,想到了某种可能,决定带上瑞拔去往魔朔禁地。
旭日渐渐高升,祥瑞的明阳光普照大地,自动缓缓西移,朝霞红晕,天空依然还是那么美丽。然而魔朔山峰之上,却变得千疮百孔,满目苍鄙。除了法阵中的四座灵兽石像,没有一处使完好无缺的。大锤和亚菲神情肃穆地守在石屋门前,族长带着瑞拔往石屋中走去。正当他们走到门口时,族中的达克来到门前,他看看瑞拔,似乎明白了什么,后又对着族长说道:“道格拉多,阿隆到此刻也没有任何音讯,你怎么看?”
“啊?怎么会,他具有风之身法,昨晚那修为高深的黑衣人和卜算子已被大祭司所伤,应该没有人能够伤得了他才对。”族长奇怪道。瑞拔静静站在一旁不敢啃声,他听说族长这样夸奖阿隆,心里甚是得意。
“刚才普约尔苏醒过来后,我听他说阿隆昨夜是追寻着那些黑衣人而去,说是为了报仇,至今也没见他回来。”达克说道。
“嗯?报仇?难道是?”族长疑问道,他看看身旁的瑞拔,没把话说开。瑞拔也挺奇怪的,怎么大人们的对话这么难懂。
“如果我们没猜错,应该就是那样。”达克肯定的点头道。
“可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凭他一人岂不是自投罗网么。哎。”族长叹息道。说完,族长和达克两人都看向瑞拔,他们正踌躇着是否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告诉瑞拔关于他的身世之谜。瑞拔被他们这两个族中威望颇高的长辈盯着,自己又听不明白他们的谈话,不免感觉窘迫难堪,便只好双手后背,低头看起自己的脚来。就在这时,巴斯长老也从深屋中来到门口,微带喜悦的口吻道:“大祭司醒过来了。”
“啊!太好了!”达克与族长同时叫好道,立刻就转身走进石屋中去。
石屋中有一堆微弱的篝火,篝火之旁摆设着一张石床,石床之上正躺着刚刚苏醒过来的大祭司。大祭司嘴唇紫黑,脸色发白,额头的干瘪皱纹越来越深陷,他的左手衣袖空荡荡地垂在床边,随着篝火旁摇曳的火影在轻轻舞动。石屋中的人们心底都清楚,大祭司的年限将至,可他们都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因为大祭司是族人的精神支柱,没了大祭司,族人好比丢失了生存的信仰。
“大祭司!”族长来到窗前,轻声问候道。
“咳、咳、咳。”大祭司微微睁开眼便咳嗽起来,忽然他转过头,“噗!”一声,便朝床边吐出一口黑红色的淤血。
“啊,大祭司!”屋中所有人同时担忧道。
在族长的搀扶下,大祭司缓缓转过身正面躺着,众人都不敢出气,等着大祭司开口说话。大祭司轻声缓慢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昨夜那黑衣人已被三昧真火所伤,三至五年内他很难痊愈。倒是那个卜算子,咳、咳……已坠入心魔,以后你们要多加小心为是。我的大限将至,你们不必难过,咳、咳……”
“大祭司!”族长和三长老悲痛地轻呼道,“你不会有事的,大祭司,你会好起来的。”族长在一旁开始流出泪来。
“你们别出声,好好听我说。”大祭司稍稍调整了呼吸,又道:“人都有一死,你们不必太过悲伤。想必你们都清楚,我瑟笃族在南蛮安居乐业已有万年之久,那是因为万年前我族人为了躲避祸乱,而逃至此地的。其实并不然,我族人所守护的圣灵球,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那圣灵球之内镇压着一丝……一丝世间最恶的邪念,巫族秘典中记载,古煞的灵魂便封印在内,你们要好生守护,切记,切记,以免……世间……”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瑟笃族的大祭司便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