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就收到了青城杂志社的人事录取函,乐得萧肖差点跳了起来,被梦想成真的巨大喜悦紧紧包围,还真是幸福。下个星期一报道上班,却让她犯了难,她还有三天时间向家里人坦白。第一次违背秦爸爸的心意,让她在内疚和忐忑中煎熬了整整一天。
好容易捱到了晚上,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小沙发窝了整个下午的萧肖,一听到开门声,立马踢踏着拖鞋向门口跑去,脸上挂着灿烂得可以包容一切的笑。
看到进来的人是秦泽后,不由得有点小失望。不甘心地惦着脚尖向门外望了一眼---没有人。只得悻悻地向秦泽打招呼,“泽哥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今天晚上没有应酬,就早点回来了。你在等爸爸?有事?”
十年来,秦泽第一次看到她这么雀跃紧张的样子。
“嗯。”萧肖闷闷地哼了一声,不自觉地垂下了头,躲开了与秦泽的眼神接触。
“泽哥哥,我想去青城杂志社上班,不知道怎么和秦爸爸说。你知道的,他一直希望我去‘秦氏’。”萧肖说得很小声,却很清楚。
青城?中诚旗下最炙手可热的杂志社,是肖伯伯还在经商的时候创办的。虽说门槛很高,但是萧肖想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过,爸爸那里,估计同意的可能性不大。但看她宁愿违背爸爸的心意,也要尽力一试,可想而知,是多么喜欢那份工作。想到这里,秦泽不禁皱了皱眉。
“这样吧,晚饭时,你看着爸爸高兴的时候说,我和妈在边上敲敲边鼓,应该能行。放心吧,爸爸一向都很疼你的。”
一听这话,萧肖憋屈了一天的心情终于小小地缓和了一下,两道淡淡的远山眉越发得舒扬,煞是好看。
“谢谢你,泽哥哥。”
秦泽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面如美玉,目若朗星的娇俏女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整天低垂着眉眼,张口就是软软黏黏的吴侬软语,满眼戒备哀伤的江南小女孩了。她长大了,她有只属于她自己的思想了。或许,她一直就有,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表达罢了。他隐约看到一只破茧而出的碟,张开了年轻有劲的翅,坚定不移地飞向了广阔无垠的天地间。
设计独特的水晶吊灯发出温暖舒心的光,照得餐桌上的菜晶莹剔透,让人看着就很有胃口。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雷厉风行惯了的秦世涛,回到家后,却是一个温和的丈夫,慈爱的父亲。
“潇儿,你有什么开心的事要和我说吧?”
“您怎么知道?”
“我一进门,就看到你等在门口。又是帮我拿包,又是嘘寒问暖的,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不是有好事,还是什么?”
秦世涛爽朗地笑出了声,只要他的潇儿开心,他就高兴。
“啊?这么明显呀!”萧肖不好意思地咕哝了一句,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旁边正在小声喝汤的秦泽。
“是啊!潇儿,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啊?”李之晴笑吟吟地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到萧肖的骨瓷餐盘里。
轻轻放下手中的竹筷,萧肖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就是现在。猛地抬起头对上那两双满是期待的眼睛,严肃认真地说道,
“我想去青城杂志社上班。”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让刚刚还热闹温馨的气氛瞬间冷到了冰点。
秦世涛期待的眼神早就烟消云散,换来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恐惧,无奈,心痛,真可谓五味杂陈。
难道这就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
李之晴是最了解他的,这样复杂惊心的神情,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
“潇儿,我们先吃饭,工作的事以后再说。来,多吃点,尝尝李妈妈的手艺进步了没。”
“对不起。”萧肖缓缓地垂下了头,盯着盘子里白嫩鲜美的鱼肉一动不动。
秦泽看到连母亲都忙着打马虎眼回避,就知道这件事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潇儿,听话。先吃饭吧。”
他知道现在不是他能插嘴的时候,只能来日方长了。父亲对萧肖的宠溺疼爱,他是完完全全看在眼里的。她自来到秦家,就很少主动要求过什么,即使这次去“青城”,不是父亲想看到的,只要她真的想去,父亲还是会顺着她的。但没想到,父亲会如此抵触。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他很是想不通。
“如果我说,爸爸不同意你去呢?”
秦世涛平稳的语调里竟然破天荒的带了些哀怨。他清晰地感觉到对面的人儿微微地僵了一下,低着头的倔强影子刺得他伤感万分。自己花了整整十年时间,一点一点得用爱浇灌起来的明艳花朵,一夕之间,仿佛又退回到了原点。
“潇儿,抬起头来。”
萧肖早就感觉到,自己似乎逾越了秦爸爸的底线。如今亲耳听到他说不同意,倒反而安心了。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忤逆她的秦爸爸。
“那我当然是听秦爸爸的话啦!”
短短几分钟,萧肖就做出了她人生中的第二次痛苦割舍。个中的跌宕起伏,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云淡风轻地弯着嘴角,像是扔掉的只是一块吃腻了的奶油蛋糕。
又是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原本以为的漫长拉锯战,竟然在刚刚拉开帷幕时,就戛然而止了。而且还是萧肖主动放弃,秦泽很是不解,他可是知道那份工作对她的吸引力。
秦世涛被那白皙小脸上的明媚笑容刺得眼睛生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深深靠在了雕着兰花的檀木椅背上。
“潇儿,你一定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感受。”好大一会儿,秦世涛才悠悠地开口,思绪随着青色的烟雾飘到了好远好远。他从不在家里吸烟。
“那时,你怯生生地躲在孙伯的身后,像只受尽了惊吓的小刺猬,稚嫩的小脸上写着大大的生人勿进。看着那样的你,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狠敲了一下,闷闷的疼。孙伯离开的那天,你起了个大早,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根本就一夜没睡。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他照顾了你十二个年头,在你眼里,他是你最相信,最亲近的人。我以为,你一定会伤心的哭闹不已。但你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一滴泪也没有流。我当时很讶异,你还那么小,是什么样的伤痛,让你能那样淡薄地面对离别。”
“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你从淡漠麻木的小女孩宠成有血有肉,会笑会闹的大姑娘。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都会给。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开朗了很多。尤其是听到那天你叫我爸,我以为我终于成功了。但今天才发现,在这个家里,你始终是把自己当外人。你有多么喜欢‘青城’的工作,我看得出来。以前的你用冷漠掩盖伤心,现在却是用笑容。让你比以前更累,是我的错,潇儿,对不起。”
秦世涛黯淡的眼神里满是哀伤,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父亲。
李之晴从没见过自己的丈夫说过这么多心里话,他真的是遇到“对手”了。
从刚才开始,萧肖就始终低着头,一点声音也没有,柔顺的长发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脸上的表情。秦泽不禁有点隐隐担心,不知道这个可怕的晚上还会发生一些什么其他意想不到的事。
萧肖死死地咬着嘴唇,狠狠掐着腿上的肉,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一滴一滴地坠落到白色的蕾丝纱裙上。她明白,她该说点什么,来慰藉秦爸爸受伤的心。但越是这种情况,越是说不出话来。她只想哭,只想哭…
巨大的抽泣让她整个肩膀抑制不住地发抖。秦泽不动声色地掰开了萧肖紧紧攥着的手,塞了几张面纸进去。
秦世涛释怀地长叹了一口气,默默站起身,绕过横在中间的白色餐桌,半蹲到了萧肖
身边,轻轻抚摸着她仍然低垂着的头。
“潇儿,就是这样。开心时就笑,伤心时就哭,在秦爸爸面前,不需要伪装。爸想看到你纯粹自然的样子。”
“没有,没有…我没有当外人。我只是…只是想让你高兴。”
萧肖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
“哟,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秦淼一回来就被眼前的这样一幕搞得莫名其妙。
“没你的事,上楼去。”李之晴看见他就没好气。
“行行行,我走!你们慢慢谈!”
看见老头子紧张的样子,秦淼就知道一定是小丫头的事。也罢,她的浑水,他可蹚不起!
这样一闹,萧肖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眼泪也渐渐止住了。两只清澈明净的眼睛红肿得像只熟透了的桃子。
“我明天就和小羿打招呼。”
秦泽没有猜错,最终妥协的是秦世涛,这才符合正常的逻辑。
“谢谢秦爸爸。我已经收到了人事录取函,不需要麻烦柳哥哥了,他那么忙。这次,我想靠自己。”
秦世涛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潇儿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