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所谓的“校服PARTY”之后,方书晴隐隐感到懊悔。站在远处看到韩紫被众人羞辱时眼里冒出来的火光,熊熊燃烧着蔓延着将她也囊括到恶人的行列中。
她本来是知道王美琪她们势必要让韩紫出点丑的,可是当时当地那女孩孤独而倔强的身影像一棵刺一样戳痛了她的内心。自己又何尝不是GK的异类,却和这些喜好炫富的男孩女孩们一同伤害了韩紫。
后来的几天,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抬起眼睛观察韩紫瘦削的背影,有好几次,都想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友善的笑容。她甚至想依旧叫着前桌“紫菜”一边和她八卦。方书晴也是孤独的,更是良心不安的。
可是她的心思并没有机会让韩紫知道。韩紫接下来几天的表现越来越奇怪了。
江一沫留在学校的“收费党”们出身都是不甚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他们暗地里羡慕富商或者官宦子弟手中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泼洒,于是结成团伙在放学后把孤身一人的学生堵在墙角,威逼着,恐吓着,直到对方颤抖着将钱递给他们。
这群人在学生的心目中是又惧怕又被看不起的。可是老老实实的韩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们有了联系,方书晴呆呆地看着韩紫和“收费党”的头目站在一起又是说又是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纵使一开始知道江一沫与韩紫在同一屋檐下,但毕竟两个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沾染,可眼前的事实是不是正说明,韩紫要向江一沫的人生道路上迈进——做个不良少女!
一天下午,韩紫将小云叫了出去,她的态度是强硬而倨傲的。想来小云也知道韩紫与“收费党”之间的亲密关系,她不敢有太多抵抗,乖乖地跟韩紫往外走。临出门口之前,她怯生生地看了王美琪一眼,那眼神中有求救,似乎在希冀着“老大”这时候跳出来拉她一把。王美琪固然跋扈,可她也不敢惹那群“收费党”,更难以忘记江一沫挥向大树那带血的一拳!她沉默着,眼睁睁地看着小云被带了出去。
方书晴坐不住了,她咬咬牙,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经过王美琪的书桌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是你指使小云做那些事的,这回她却要代你受过!”她盯着王美琪。王美琪脸红一阵白一阵,突然站起来,嘟囔着:“走就走!”她越过方书晴,一路带风地跟了上去。方书晴松了口气,也走出门。
小云被带到学校后院一片荒芜的草地上。她一看见那群“收费党”乌压压地站成一片就开始发抖,她向后退了两步,被一脸冷酷的韩紫拦住了去路。小云看看身前身后的几个人,终于忍不住开始哭了。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如果只是谩骂或毒打,那还算是轻的呢!她开始后悔了,为什么当初要听王美琪的话与韩紫作对。
“收费党”站成一个圈子将小云围在中间,谁也没动手,更没说话,只是用眼神威慑着连哭带抖的小云。终于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推了小云一把,一边还笑着说:“哭什么哭,看你这副德行,打你都嫌手脏!”小云趔趄了一下,哭得愈发凶狠起来。
“住手!”紧忙赶来看到这一幕的方书晴大吼了一声,“收费党”们都将注意力转移过去,一看“救兵”不过是两个女孩,都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是不怀好意的。
王美琪缩了缩身子,可见到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小云,又禁不住挺直了胸膛,厉声喊道:“谁让你们欺负小云的?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
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韩紫冷冷地抱着肩膀,开口道:“是我让的,怎么样?”投射向王美琪的眼神有如寒冰利剑。王美琪被那眼神刺得瑟缩了一下,她转头看看方书晴,想起她跟自己义正词严的那番话,深呼吸一下,依旧色厉内荏地说:“当初是我叫小云骗你的,整个羞辱你的计划我才是主谋,你放了她,有仇有怨我们单独解决!”
这句话说的挺狡猾,现在明明是韩紫那方的人更多,王美琪丝毫占不到便宜,不过她提出和韩紫“单独”解决问题,显见的就将“收费党”的手脚束缚住了,意思是,我和韩紫之间的事,你们人多势众也别插手。不愧是商人的女儿,总想着做一本万利的生意。
可明明看起来很吃亏的条件,韩紫竟然微笑了,她一步一步从人群中走出来,缓缓地说:“好啊,你过来,我们单独解决问题。”
韩紫离那群帮手越来越远,看起来“收费党”们也无意插手两个女孩的“单挑”,都抱着肩膀饶有兴味地观赏这出好戏。王美琪骑上了老虎背,硬着头皮朝前走,心里琢磨着是先骂韩紫一顿,还是给她一巴掌。她握紧了胖胖的拳头,目露凶光。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王美琪刚刚走了几步,猝不及防地脚底一松,接着整个人瞬间往地面下方陷了下去。她凄厉地喊了一声,烟尘四起,地面上就再也看不到她胖得敦实的身子了。
一旁冷眼观瞧的方书晴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跑上前去看个究竟。原来荒芜的草地被挖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坑,上面用乱草掩盖着,一打眼真看不出这个布置得还算“完美”的陷阱。方书晴正想透过弥漫的烟尘仔细看清楚那黑黑的洞里是什么情况,只听洞底的王美琪又惊叫连连,她像见到地狱里的魔鬼一般嘶吼着:“青蛙,哪里来的这么多青蛙!”
陷阱不禁又高又深,还被扔满了浑身黏液的青蛙。那些小生物有的在王美琪掉下去的时候就被压扁,粘了她一裙子,还有幸存的受惊般地在她身上蹦来蹦去。平时看到一只青蛙都要惊叫着退避三舍的王美琪这时简直要被吓晕了,她在青蛙跳到手臂上时开始大声地嚎哭起来,与她此起彼伏的嚎哭声加以伴奏的,是“收费党”们放肆的大笑。
方书晴连忙叫过小云,两个人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将王美琪拉上来。小云不敢碰“老大”身上那些恶心的污渍,吓得连连避闪。方书晴从衣兜里拿出面巾纸,咬着牙驱赶几只还活跃在王美琪身上的青蛙,忍住呕吐的冲动皱着眉头噌去了她衣裙上沾染的死青蛙的尸体。她向若无其事的韩紫投去愤怒的目光:王美琪的确得罪了韩紫,可是,这样做,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
“你这样做,真的开心了吗?”她一字一句地责问韩紫。
韩紫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方书晴会对她说这些。她尽量避闪着方书晴眼光里的责问,淡淡地说:“谁得罪了我,我便报复谁,无论是谁。”她转过身不再看方书晴,而是接过了“收费党”递过来的一支香烟,又有人给她点燃,她吸了一口,猛力咳嗽了两声,皱眉说:“这东西怎么这么呛!”
这简直是纯粹的不良少女的行为!方书晴失望地看了韩紫一眼,和小云拉起神色木然一瘸一拐的王美琪,黯然离去。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她一直心不在焉,代数老师太可恶了,竟然发了三张卷子要学生一夜之间写完明天就讲题,这简直是军阀嘛!她卡在一道题上,演算了半天也走不出死胡同,最后终于一摔笔,不写了,身子往椅背上重重地一靠。
“呦,这是谁啊,惹到我们家小公主了?”哥哥方书夜正好走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和妹妹开起玩笑来。
方书夜,二十岁,就读于SC大学企业管理学专业,正值大学二年级,品学兼优,爱好广泛,现为校学生会体育部的部长。也许是经常组织和参加体育活动,方书夜身材高大,天生黝黑的皮肤被赋予了阳光的色彩,青春的血液在肌肉里勃勃流动,令整个人看起来都英姿勃发。
方书晴嗔怪地撇了英俊的哥哥一眼,“你还笑,人家都快愁死了!”
方书夜一手捧着篮球,走过来低头看看妹妹书桌上乱七八糟的卷子,不禁失笑道:“这么简单的代数题还能难倒我那聪明绝顶的妹妹?我看,你这是‘手拿书,眼看字,心里想着别的事儿!’”他狡黠地笑着,“说,是不是GK哪个帅哥伤了我宝贝妹妹的心了?”
“你胡说!”方书晴给了哥哥一老拳,她愁眉不展,“帅哥倒没有,不怎么漂亮的女孩倒有一个。”
“你不会吧!”方书夜手里的球落到地上,“别告诉我你有蕾丝边倾向!”他大张着嘴,眼里都是戏谑。
小公主扑到哥哥的身上,又是掐又是拧,“胡说胡说,我看你上了大学皮子更痒了,今天必须给你点颜色瞧瞧!”小丫头手劲儿不小,搞得大男孩躲闪不及连连告饶。
这对兄妹的感情一直很好,从小方书夜就把妹妹放在手心里疼着护着。有几次邻居家的小孩嘲笑方书晴长得太白了根本不像方家的人,反而是做哥哥的方书夜继承了方家父母黝黑的肤色。
他们在方书晴的背后大声喊着:“野孩子!野孩子!”幼小的方书晴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些难听的话,最后只能站在原地放声大哭。
后来还是方书夜跑来赶走了这些小孩,他一边给妹妹擦眼泪一边说:“肤色能说明什么呢?你是我妹妹,永远都是!”他见妹妹还不开心,继续说:“都是爸妈起名字起的,你叫‘晴’,就把晴天的白色都抢了去,我叫‘夜’,就只能一身黑皮,我才想哭呢!”逗得方书晴破涕为笑。
这次,方书夜又来扮小丑讨妹妹欢心,直到小丫头累得筋疲力尽住了手,他才气喘吁吁地说:“好啦,发泄够了吧公主大人,这回该告诉哥哥你为什么不开心了!”
方书晴瘫倒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才说:“你天天在学校都不学习只玩的吧?锻炼得一身水牛皮,我都拧不动!”
她无理取闹了半天,才将心事向哥哥一一道出。那个倔强的韩紫,那次令人懊恼的“校服PARTY”,那个装满青蛙的陷阱,以及,自己满腹的矛盾。
方书夜静静地听着,他有些诧异,一向对外人冷漠的妹妹竟然如此在意一个认识没多久的普通同学。他想了想,说:“小晴,你是不是太多虑了,其实这件事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想啊,出主意戏弄韩紫的人并不是你,韩紫后来报复的人也不是你,你没事操这份心干嘛呢?”
“哎呀,我就知道你理解不了!”方书晴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本来,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在GK,沉下心来读书的人不多,本来她会是个好孩子的,可突然变化那么大,我一时真的接受不了。”
是啊!妹妹一直是孤单的,即便身边有他这个哥哥,可同龄的孩子也因为她冷冷的表情不敢接近她,还给方书晴取过“冰美人”的绰号。方书夜突然意识到亲情给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带来的远远不够,妹妹毕竟是渴望朋友的。
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不要紧,丢了一个韩紫,哥哥再给你介绍别的朋友,我们大学里好多有趣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方书晴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闷闷不乐的。这根本是不一样的,她想有个贴近自己生活与学习而且更有共同语言的朋友,而韩紫,本应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韩紫的变化越来越大了。她不再认真听讲,下课也不肯和同学们交流,更没了向老师问问题的兴致,整天和“收费党”们混在一起。
她倒是没有参与收“保护费”这种恶劣的行径,只是没事就钻游戏厅、网吧。一来二去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从第一次月考的全班第四一下子落到第二次月考的倒数第三,在她后面的那两个都是天天睡觉根本放弃了自己的差生。
这一下可惊动了班主任。平时这帮小崽子喜欢玩喜欢闹喜欢炫富,班主任是根本不插手的,因为他太清楚这些富家子弟的性情了。本来韩紫刚来的时候,班主任还对她赋予了不小的希望,从重点高中转来的学生,说什么也知道学习吧?谁知道,竟然堕落到如此地步!老教师看不得好学生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向深渊,他严肃地批评了韩紫,最后对她说:“明天下午把你家长叫来,我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因为孩子的学习成绩被校方叫来“谈话”,韩松震不是第一次。以前那个江一沫制造了无数的麻烦要他善后,他受够了那种“差生家长”的待遇。一屋子的老师都在七嘴八舌地说“你家孩子有什么什么不是”,那一刻,他恨不得往地缝里钻。可他没想到,几年之后,本来乖乖静静的女儿也给他带来了这种遭遇,听到班主任述说着韩紫的“不良表现”和满是红灯的成绩,做父亲的羞耻感愈发强烈了。
一来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比起江一沫,这些劣迹简直是对血统的问责。再者,在中国人传统的心目中,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和男孩们成天混在一起,这也太……太不成体统了吧!韩松震的脸上沁着汗,他宁可犯错的是自己,也不是身边那个满脸不在乎的、不断嚼着口香糖的女儿。
他唯唯诺诺地听完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训导,连连答应着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女儿。班主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拿出一张报告单要做父亲的签字,他叹了口气,说:“我还没见过学习成绩滑坡得这么厉害的学生,再这样下去,这个所谓的‘火箭班’就要降级成‘牛车班’了!”他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缓和气氛,韩松震却被这个玩笑压得抬不起头,一声不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看了看韩紫的成绩,发现成绩旁边有韩紫书写的父亲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不禁皱了皱眉头。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没吭声,行人和道路变得灰蒙蒙一片。到CD之后,除了刚刚创业那几年,他从未觉得这个城市的光线如此微弱、如此阴暗。拐了几个路口,他突然开口对女儿说:“写爸爸的名字,你还能写错?”韩紫在成绩单后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父亲,韩松正。这让他很在意,韩紫竟然对他陌生于此,连名字也能写错!
韩紫“嗯”了一声,用了嚼了几下口香糖,吹出了好大一个泡泡。是“震”还是“正”,又有什么关系?她是父亲的女儿,衣食住行要他出钱,犯了错误他也必须出面,难道还有第二个人会为这个开始变得顽劣不堪的女孩负起责任吗?
父女两个的沉默对峙仿佛蕴含着雷电的雨云一触即发。他们都尽量压制着心里的不满,勉强保持平和回到家里。韩松震将车钥匙一扔,就对女儿说:“从明天开始,你去报个补习班,好好提高一下成绩。”他下了狠心了,绝对不能让自己再度陷入难堪的境地,教师办公室,听起来就让人懊恼。
“我不要。”韩紫站在父亲面前继续她的玩世不恭,“去补习班的都是书呆子,学不好还要硬学,我丢不起那个脸。”
“那么,”韩松震强压住火气,“要不要请个家庭教师来,你也不用跑那么远去上课。”
这倒霉孩子竟然嚼着口香糖,眼神飘来飘去,答案依旧是:“我不要!”
这可太气人了!给她吃给她穿还供她念贵族校,学习成绩下降不说,还这么不听话!韩松震瞪大了眼睛,像不认识女儿一样。他克制不住满腔怒火,终于爆发:“什么都不要!那吃要不要吃,喝要不要喝,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住下去?”他的声音很大,将一直在屋里睡觉的宋春花惊动出来。她一脸讥诮地看着这对父女怒目而视,“老公,你别发这么大火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韩松震“哼”了一声,对女儿继续瞪眼睛:“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好好学习?”他像一座威严的山峦,遮住韩紫头顶上方一片阳光。韩紫心里有些发怯,她感受到父亲胸中那团怒火,可一直逆反得快乐得她根本刹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搓弄了半天手指,给父亲的依然是那个答案:“我不要!”
“你……”韩松震的忍耐达到了最高限度,他逼近了韩紫,对女儿第一次扬起了巴掌。那手掌满是硬茧和粗皮,一掌落处势必要将这小小的女孩打得飞起来!可韩紫根本就不闪,甚至是,挺起胸膛迎向即将袭来的暴风骤雨。她恨恨地想:“你打,你打,打了我你就更没资格说我了!”
就在这一刻,韩松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滴滴滴”急促的铃声像一根绳子将他的手硬生生牵回去。他气哼哼地说:“接完电话,我再收拾你!”一边说一边掏手机接电话。在厨房一直忙活的梁妈悄悄走出来,一个劲儿拉韩紫的衣襟,好歹将倔强的女孩拉到一旁,向她使了个眼色,轻声说:“小孩子家家的,没见过不躲巴掌反而要去讨打的。”韩紫满不在乎地一笑,侧着头听父亲在客厅里装出一副爽朗的样子和电话那头的人对话。
他笑哈哈地说:“江桥,你老小子,什么时候来的?……什么,就在门外?那还不赶紧上来,饭快好了,正好你来凑一局!”他收了电话兴冲冲地赶了出去,过了没几分钟回来的时候,同时带回一个人。刚才的不快仿佛一扫而空,他站在门口大声对客厅里的宋春花说:“快看看,谁来了?”
宋春花满面堆笑地迎出去,冲着来访的客人又是笑又是叫:“哎呦,是你呀,这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呢!你从哪来?”
来访的客人是个一身黑衣,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他眼神溜溜地站在高大韩松震身边,仿佛是大象身边的一只老鼠。老鼠习惯性地缩了缩肩膀,“嘿嘿”地笑起来:“嫂子,我从武汉来的,刚到!”
就是这几个简单的字,令韩紫的心中骤然刮起了七级台风。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她在脑海中搜寻了几秒,便马上想到那天,写字台下窝住身子的自己,听到的隔壁那个油滑男人的喘促声音。
好像!真是太像了!
韩紫的天空中飞速席卷着涌来了乌黑厚重的大块阴霾,那熟悉的声音造成的联想仿佛雨前的低气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可怕的情境,再龌龊的景象,也不及眼前的猜想令她感到恐怖和厌恶。她宁肯不去相信自己的耳朵,宁肯这几天的发现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可被叫做江桥的男人根本不肯停止那油滑声音的持续,他和主人谈笑风生,间杂着咳嗽两声,其间的喘促声与那天听到的愈发接近了。而奇怪的是,宋春花则若无其事地笑着说:“真是好几年没见到江桥了,你在武汉发财早都忘了我们了!”江桥也配合着她:“哪里哪里,发什么财啊,不过做些小买卖。”接着装模作样地说,“多年不来CD了,这个城市变化太大了,唯一不变就是嫂子你,还那么年轻漂亮!”说完之后,像猫头鹰一样嘎嘎地笑了出来。
韩紫明白了。他们那故作久别重逢的态度不啻是一场好戏,这戏的观众其实只有父亲韩松震一人,主角的一对男女不知道,在他们演戏的过程中有一个女孩躲在暗处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无辜的观众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保持他的威严,他在客厅里叫了一声“小紫,快出来见客人”,仿佛刚才与女儿的愤怒因为客人的到来已经化解于无形。韩紫乖乖地走出来,用异样的眼神观察着客厅里奇怪的景象:多可笑啊,三个关系混乱的成年人坐在一起还能相安无事。
韩松震皱了皱眉头,赶着跟女儿说:“快来跟你江叔叔打招呼,真没礼貌!”韩紫吐字模糊地说了一声:“江叔叔。”又将眼神投向父亲,“江?”她疑惑地猜测着这个男人与江一沫有什么关系。韩松震尴尬地继续介绍说:“他是江一沫的亲叔叔。”
小小少女脸上出现了不符合年纪的恍然大悟的表情。一切都豁然开朗了,宋春花和江桥令人恶心的关系又增加了一块道德砝码,韩紫怀里的那颗定时炸弹又在蠢蠢欲动,她平定了心情,她要冷静,她要明白这两个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而对于父亲,她冷笑着,心想,接下来的一切,一定会让你很吃惊,很难受,比当初的我们母女俩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