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琦闻言,面色不由一怔,目光瞟向旁边的接生婆,似不便说话。
莞尔,她转头直接对接生婆说道:「你进去吧,做好你接生活儿便好。记住!待会儿不管听到任何响动,都不要出来,懂吗?」
接生婆听闻到,抬头疑惑的看了风琦一眼,心里有些不明所以,心道:「都难产了,叫我怎么接生?」但见风琦对自己丝毫不搭理,只能唯唯诺诺的进入了里屋,转念一想:「反正这正主都不急,自己又何必瞎操心呢?」
见接生婆身影已没入里屋,风琦突然转头面向梨沧澜,切声道:「沧澜,真要如此吗?」
梨沧澜闻言,却是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凝注于黑夜的目光中,充斥的满是坚定之色,已能说明一切。
风琦看着梨沧澜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不再诸多言语,朝门外飘然而出。
里屋的楚月惨号依旧。梨沧澜回头往里屋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同样重重叹了口气之后,缓步走到了屋外,轻轻的带上房门,抬眼望着黑压压的怔怔夜穹。
在梨沧澜印象中从未有过如此漆黑的夜晚,天际乌云似乎连接地面,天威的压势如磐石般厚重,直压得这天上人间喘不过气来。闪电如此刺目,几近难以直视,但诡异的是,却丝毫不闻雷动之声。老天像塌了一般,厉风肆虐疾啸,大雨瓢泼狂泻漫洒。脚边台阶下的雨水已积半尺来深了,依旧在缓慢的涨幅着。
「沧澜,琴取来了。」才过一会儿,风琦已是取来了琴,但见梨房外的沧澜在发呆,此刻出言点醒道。
梨沧澜顿醒,微微侧头,目光却是落在了风琦手中之物上,那是一把琴,不过只见其形而不见其貌,因为琴是被金色的锦帛包好的。
此时的梨沧澜眼中只有琴,别无旁物。
旁边的风琦见此情形,也是丝毫不在意,仿佛早已习惯。就算梨沧澜对她说,琴比她重要,她只能认了,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给,咱们进屋吧。」风琦双手捧琴,很是小心地递了过去。
梨沧澜接过琴,琴一入手,气势陡变,望向手里琴的目光柔和而清澈更多了几分迷恋,轻声道:「我们去花园吧,在屋里的话,我怕他们无法承受这琴音的冲涤。」
说罢,他抱琴已跨入雨帘之中,风琦轻轻「嗯」了一声,也是快步跟上。
雨依旧在下。
二人已行至花园正中站定,雨势依然是近不了二人周身一尺之内。梨沧澜抬头望了望穹顶,旋即盘膝坐下,也不顾这地上的雨水,还好此处地势较高,并无积水。琴被轻轻放在了双膝上,左手一探,「哗啦」一声,金色的锦帛郝然已被掀开。
这是一张古琴,琴体浑厚带圆,梧木斫,色紫红,质苍重,上有细密流水断纹,玉徽。圆形龙池,椭圆形凤沼。长四十一寸、肩宽七寸、尾宽四寸半。琴弦下方的十三琴徽是由汉白玉镶钻而成,背面龙池正上方刻「龙吟」二字。整张琴若浑然天成,力透古劲沧桑之气,此琴名曰:龙吟。
梨沧澜微闭双目,双手轻搭在琴弦上的瞬间,周身气势再变。
他呼吸平稳均匀,似在同一个幅度;神色肃穆非常,眼缝中幽幽透出深邃的古井无波;周身的护体真气不知何时已被撤下,已然是转至古琴之上,偌大的雨点夹杂着寒风打在他脸上、身上,他也似浑然不觉。
现在的他已经忘却了外界的一切,或者说是忽略了外界的一切,内心的心弦与古琴的琴弦相融合,心中只有指与弦、音与意、形与神、德与艺的奥意。
古琴上方散发着氤氲雨雾,雨水不得寸进,只能退避三舍。
身旁的风琦默默撤下了护体真气,静静地立在一旁,温柔的望着身旁席地而坐的梨沧澜。她在等待着、等待着那琴音的第一响。
此刻的风琦,或许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心里好受很多,能陪着深爱的人一起淋雨也是一种幸福,至少身旁的他不会感到孤单。
梨沧澜微闭的双目轻轻一颤,也不看膝上的古琴,只是静静的凝视前方那座典雅的阁楼,终于!他动了,十指微动,「铮」的一声,苍脆的琴音平滑而出,疾奔扩散,四周空气中竟闪过一圈肉眼可见的淡白色的光晕,在这夜色中甚是清晰。
一声既出,第二声、第三声……更是接踵而至。
琴声不歇,十指如飞,以梨沧澜为中心,光晕也是一波接着一波,一阵推着一阵,看上去似是不快,可也只在一个眨眼的瞬间,前一道光晕却已不见,也不知消失在了何处。如若仔细看,可以看到随着每一个音符的奏出,下落的雨势都会减弱一分,它们仿佛都沿着音符的节奏在欢快跳动。
梨沧澜所弹之曲名曰:《浪迭七重》,是『断弦谷』成名绝技之一。此曲一曲七弹,一浪高过一浪,一叠重过一叠,七浪相叠之时,才是这首琴曲的巅峰。
此时,第一浪已经结束,琴声亦开始急促起来。梨沧澜指尖泛起点点白光,每一道音波所过之出都是带起微微的停顿之势,音波更是连续不断,院内的一切仿佛都处于在了一个时间断层之中,能听到的只有琴声的侵袭。
三浪已过,只见梨沧澜双手已是白光大盛。只见他如同虚幻般在琴弦上一抹,顿时,琴音节奏再次骤然加快,而空气中那凝固的沉滞感也变得越来越强,疾风劲草中泛起道道涟漪。
旁边风琦此刻依然很清醒,她知道梨沧澜此时只用了一成功力不到,如果是用到七成功力的话,自己的心神只怕早已失守多时。而她更清楚为什么梨沧澜只用了不到一成功力,在没有刻意针对锁定目标的情况下,如果再加一成功力,只怕这院落内的花草都是化为齑粉了,更何况是对房内此时难产的楚月而言,只会是百害而无一利。而此时的梨沧澜只是想通过迭浪之音来引导使楚月能够平安顺产。
浪过六重已是进入第七重,琴体被白芒所加持,通体竟几近透白。梨沧澜虚按在古琴上的双手,已是指影重重,虚幻莫测,手指似在不断律动,又似从未动过。浪浪琴音相叠,音律阵阵旋出,琴边的空气被琴音撕裂,发出阵阵爆鸣。
此刻,这天地间,只有琴音,别无其他!
眼见七重就要奏毕。
突然,「嗡呜」一声,是一声破音!
琴声骤停!
风琦突地心脏猛然一缩,似是猜到了什么,赶忙急速低头向梨沧澜望去!这一望,她身形顿时「蹬蹬」一阵暴退,瞬间已是退出三丈之外!脸色刷白如霜雪,目瞪口呆地盯着地上的梨沧澜,身子在剧烈的颤抖,黑色的瞳仁中,瞬间死灰一片。
梨沧澜瘫坐在地,目光怔怔地盯着膝上的龙吟,眼中满是绝望。琴依然还是琴,通体白芒依旧,但凤沼之中却是附着点点殷红,在白芒中异常刺目。支撑琴弦的玉徽却又一个空了,十三根琴弦只剩十二,琴弦断了!
雨势依旧,风雨无情,耳旁划过的是风声,还是亡魂的哀嚎?乌云压顶,无边的黑暗,冷冷电光,映照在院中二人脸上,苍白时隐。
世间顷刻间安静了。
良久
梨沧澜终于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孤单的身影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与之前相比,瞬间像苍老了十多岁一般,脸色青紫,眼中竟有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
环抱古琴的他,怀中断弦拖地,缓缓地抬起头,双目凝望墨黑穹顶,颤声凄然道:「龙吟断,世间乱!」
夜黑风高,风雨摇曳,廊道中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倾盆大雨中的二人如石雕般的站着,任凭这夜雨的肆意冲刷,仿佛预兆着今晚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哐当!」阁楼外屋的门被打开了,屋里橙亮的烛光打了出来,在黑夜中显得异常刺目,而雨中的两人丝毫感觉不到这光线有任何温度。
一道人影从屋内冲了出来,站在走廊中,郝然是那个接生婆,手里还有一个襁褓。此时她望见了雨中的二人,直冲这边招手,边招手边道:「老爷、老爷,夫人给您生了位公子!」
话音刚落
天地间突然白光一闪,院落内顿时亮如白昼,一抹亮光划破夜空,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天地似被这巨响撕裂了般,一道水桶大的闪电落在了院落内,击中了阁楼门前的一棵大树。
大树黑烟滚滚,火光冲天,院落内若同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把,火光映在院内的每一个人脸上,表情不一。
一切都来得太快,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要不是这熊熊的火光,几乎在场的几人都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
说也奇怪,这道惊雷落下之后,天空的乌云眨眼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画面突地一转,此刻穹顶已然是繁星满天,月光静静洒落下来,院内朦胧一片。雨骤停,风顿止,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院中的二人同时转过头望向对方,四目相对,不见言语,脸上竟都是一片惨然之色。院内死寂一片,接生婆早已被天威所摄,目瞪口呆的跌坐到了门槛之上,眼珠一动不动犹如木雕。
终究还是梨沧澜先动了,他抱着琴,断弦拖地,缓缓朝几丈之外的风琦走来。
不待梨沧澜走近,风琦一个前扑,乳燕归巢般已融入了梨沧澜怀中,她哭了,香肩微耸,哭得像个孩子,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她终究还是哭了。
梨沧澜单手环抱着她,轻缓地拍打着她后背,然而他的目光,却是凝望着这繁星满天的苍穹,天道之诡异,人之渺茫。
天作棋盘星落子,地为炉鼎人化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