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驴大师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转头深深看了梨沧澜一眼。梨沧澜只觉得心头一跳,在这种目光之下,自己似有一种全然被看透的感觉。
秃驴大师见梨沧有些澜畏惧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笑,微风中白眉飞舞,终叹息一声,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皮囊入世,万象皆空,西方极乐,尽登往生。」
梨沧澜仔细琢磨秃驴大师的话,始终不明其中有何深意。但见秃驴大师已拿动禅杖,朝接生婆尸体走了过去,二十丈远的距离三步已至。
梨沧澜瞳孔一缩,转头看向身旁的风琦,风琦眼中同样也是一片惊骇之色,两人虽是惊诧,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默不作声,脚下迈动步伐跟了过去。
秃驴大师走近,在接生婆尸体之前盘膝而坐,手里的禅杖轻轻平放于地上。只见他一脸肃然,再次望了一眼尸体之后,终是缓缓合上了双眼,双掌合十,佛珠套于手掌之上,挂在大拇指之间。
紧接着,他的嘴唇动了,随着嘴唇微动,他掌上佛珠渐渐亮起了起来,光虽白,非刺目,容万物。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梨沧澜与风琦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只是静静地看着,越看二人眼中骇然之色越盛。
秃驴大师口中声势越来越大,佛珠白光亦是越来越盛。他口中此时念诵是佛家经文中的《往生咒》,随着每念完一遍,都会有一个[卐]符文,从他口中飞出,[卐]泛金光,迎风渐长,直直朝尸身飞去,当触到尸身上时,符文大小已能覆盖尸体全身。
就这般,半个时辰过去了
地上的秃驴大师依旧磐石未动,口中依然一遍一遍地念诵《往生咒》。而接生婆的尸体却是发生了变化,随着众多[卐]符文的打入,尸身犹如镀上了一层金粉,金光闪闪,于黑暗的夜色之中,甚是显目。
站在身后的梨沧澜与风琦依旧默语静候,丝毫不敢打扰。
整整三百六十遍!
突然,梨沧澜脸色一变,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目光扫过尸身时,竟然发现接生婆突然笑了,确切的来说那具尸体突然笑了!
只见不知何时,尸体七窍流出的黑血已然不见,圆瞪的双眼也是紧闭如常,尸身嘴角拉出一道安详的弧线,分明是笑了……风琦也是发现了这一幕,紧揣着纤手与梨沧澜身体贴得更紧了些。两人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可这等异象哪曾见过。
随着最后一百二十遍《往生咒》念毕,此时门槛上的尸体,竟悄然缓缓飘然而起,升到秃驴大师头顶正前方三丈的高度之后,便不再上升,仅是悬于空中,渐渐呈平躺之势。
此时秃驴大师手执禅杖也站了起来,脸上略带疲倦之色,凝望着眼前金灿灿的尸身叹了口气,低头念道:「医者难医命终之人,佛陀难渡无缘众生,佛法无边缘诀线牵,世间轮回极乐往生。」
话音刚落,突地,尸身猛然金光大盛,这刺目的金光竟令梨、风二人不能直视,亦便是这眨眼的功夫,待梨沧澜再看之时,尸身已是不见,原处只剩一道闪烁的人形光影。清风起,光影散,化为点点金光,隐匿于夜空之中。
梨沧澜怔怔地望着光点消逝,似是受到这异象影响,抬手把龙吟交到了身旁的风琦手中,遥遥对着秃驴大师的背影,双手合十,低头恭声道:「大师菩萨心肠,上渡孤魂,下渡恶鬼,阿弥陀佛。」
秃驴大师转过身,望着夜空,淡淡地回了句:「善哉善哉」
风琦呆呆地抱着琴,望着两人鬼使神差的对话,差点就以为梨沧澜出家了,同时觉得在此处说话甚是不便,马上出言道:「夜已深,还请大师移步,前往大堂用茶,让小女子略承大师恩情。」
梨沧澜一听,觉得此事可取,顿时亦赶忙做了个「请」的动作。
秃驴大师闻言,缓缓回头,却是微微一笑,摇头道:「贫僧为缘而来,在此静候便是,还请二位施主,好生料理这残局后事,料理过后,再来找贫僧便好。」
说罢,他放下手里禅杖,径直原地盘膝而坐,双目微闭,手捏禅指搭于双膝之上,竟已开始诵经。
梨沧澜见状,顿时左右为难,良久,望着秃驴大师的身影终是叹了口气,不再诸多言语。眼前这烂摊子确实已足够自己受的了,这府内这般大战,不知有无闲杂人看到,还有两位刚临盆的娇妻也是不知怎么样了。
想罢,梨沧澜向风琦招招手,示意两人离开,风琦貌似有些不情愿,但见梨沧澜使劲地朝自己使眼色,终还是缓步走了过去。
待到二人离去,院内的秃驴和尚却是停止了诵经,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阁楼之后,方才回头继续打坐。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弄清楚府内是否有人目睹了今夜之事!」走廊过道中,梨沧澜把风琦拉到一旁,脸色异常难看地说道。
风琦点点头,心里非常清楚此事的厉害性,两人在这繁梨镇已然安稳度过十年,而在此期间,从未明里显露过修为。如若今夜之战府内有人观见,两人势必在这繁梨镇再无宁日。回想十年前东躲西藏,四处奔波的日子,风琦心口便如若被压了一块大石头。
一路沉默无言,此时二人正走在前往丫鬟小兰房间的路上,风琦走在梨沧澜身旁,终是打破了沉寂,忍不住问道:「澜沧,那位得道高僧到底是何方神圣?」
梨沧澜闻言,适时放缓脚步,望着走廊前方昏暗曲折的过道,心里真的感到有些累,这种感觉多久未出现了,他亦是不知道。
转头看向走在身旁的风琦,梨沧澜心里方才觉得有了一丝光亮,道:「秃驴大师乃是『朝佛寺』三大神僧之一,『朝佛寺』与世无争,位处在西域之西,安偏一隅,鲜有人知有,你未听说过,亦是很正常的。」
听到梨沧澜这般说,风琦心里依旧疑惑重重,挑出疑惑中的重点,又道:「既然『朝佛寺』是在那么远的地方,那他今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梨沧澜一听,顿时心里一突,旋即一阵苦笑,道:「大师说他为缘而来,佛家真谛,又岂是你我能够参透的。」
虽还想再问问那千坟山怎会有寺庙这类的问题,但见已行至小兰房间门口,风琦亦便是不再发问。
此时已是深夜,房门竟没被栓住,橙黄的烛火从半掩的门中映照出来。侧耳倾听,屋内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任何响动。
门外的梨沧澜和风琦对视一眼后,梨沧澜便抬手推门而入。
两人进去之后,一眼便望见了趴在桌子上小兰和小菊,二人此时皆处于熟睡当中,小兰怀里的女婴也在安睡,还是时不时发出一声梦呓。
「竟然都在睡?」两人见到此景,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
梨沧澜走近一查探,发现两人皆是被点了睡穴,心里顿时恍然大悟,看来是之前的黑衣人为了免除麻烦,早已把府内的人都点了穴道。
想归想,必须亲自确认,才能彻底放心。梨沧澜抬手一挥,两道白芒闪过,桌上二人穴道已被解开,但却是依然在呼呼大睡,没有半点要醒来的征兆。
风琦见状,半晌无语,只得亲自去推醒两人。
两人蒙睁惺惺睡眼,终于悠悠醒来,当看到老爷和大夫人立在身前时,顿被吓了一大跳。小菊一蹦,胡乱挥舞的小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小兰倒还算镇定,至少与小菊相比是如此,在被惊得一蹦的同时,手里依旧牢牢地抓着怀中的襁褓……
此时两人慌乱不堪,经过小半会儿,才终是稍做平复。二人耸拉着头,挨着站定,竞相叠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风琦见两人如此摸样,不禁心里有些好笑,似是想找些乐趣,一扫之前的阴霾感,侧头冲身旁的梨沧澜嗔道:「老爷,您看,您一来就把她们吓得。」
梨沧澜一听,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头简直是无语至极,心道:「什么叫做是被我吓的,要不是你平时对她们管教严厉,她们现在能这般摸样?」
梨沧澜此时虽然觉得比窦娥还冤,但想到此行目的不在于此,却是也不点破,正色道:「小菊、小兰,我问你们,你们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小菊、小兰同时抬起头,相互望了一眼,旋即齐齐摇头,嗫声道:「奴婢不知。」
梨沧澜闻言,不由一愣,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此法有些不妥,便想着换一种形式,道:「那你们可曾听到一声炸雷之响?」之所以这般问,梨沧澜心想:「在黑衣人来之前,院内曾落下一道惊雷,只要问清这个,便知她们二人是何时睡着的。」
「我听到了……」小菊、小兰低头齐声答道。
梨沧澜听到两人的回答,眼中骤然寒芒一闪,风琦只觉得周身气息一紧,心里顿呼不好,向前一步跨出,挡在梨沧澜身前,冲两人喝道:「你们俩听到的可曾是三夫人临盆时的那道惊雷声响!」
小菊疑惑的抬起头,虽不知夫人和老爷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但依然道:「回大夫人话,奴婢听到的确是那道惊雷之声。」立在她身旁的小兰也是抬起头,眼眸中亦是疑惑重重。
「你呀!」风琦回头冲梨沧澜翻了个白眼,却更似秋波,她说着,已退回到梨沧澜身旁。
「咳……咳」梨沧澜干咳两声,算是回应了风琦的那道秋波了,旋儿冲小菊小兰俩人道:「小兰,你把小姐送到小竹那,让她好生照看。小菊,你去二夫人门外候着吧。」
「是,奴婢遵命。」两人低头齐声答道,说完两人便遵照吩咐出门办事去了,亦是不知此时已是凌晨。
看到两人出门离去,梨沧澜拉起风琦的手,道:「我们先去小竹,小梅那看看,看情况是否相同,要是一样的话,先为她们解开穴道,不然小兰等下去了,也是束手无策。」
风琦轻轻应了一声,两人一个闪身,身形化为两道疾影,直奔三夫人纷燕的贴身丫鬟小竹的房间而去。
到了房里,情况果真也是这般,风琦为其解开穴道,也不叫醒,两人直接闪身出了房间。
之后两人又去了纷燕的闺阁,纷燕的情况亦是如此,但梨沧澜阻止了风琦为她解穴,而是望着床上熟睡的纷燕道:「纷燕就算了吧,穴道四个时辰会自动解开,这样也好,她一觉就能睡到大天亮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需任何言语来诠释,心里亦知此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更何况还有位高僧在等着二人招呼。想到这,两人不再拖沓,缓步出了闺阁,便向院内行去。
【花园中院内】
院墙早已化为齑粉,阁楼前的大树火势已熄,时不时飘出一缕青烟。
小菊已是到达了阁楼之外候着,只是此时她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向自己步步靠近的“色和尚”,不禁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慌张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施主,贫僧并无恶意,阿弥陀佛。」和尚身形顿止,不再靠近,低声宣道。
「没有恶意就好,没有恶意就好……」小菊如若惊弓之鸟,忙慌不迭地说道。不知是否是因为少女怀春的缘故,此时的小菊,竟以为眼前的和尚想要非礼自己。(太狗血了--!)
「施主,请问你家老爷在此处住了有多长时日了?」和尚平和一笑,执杖对小菊问道。
小菊眼珠滴溜溜一转,神色甚是戒备,道:「老和尚,你问这个干嘛,这和你又有何干系!」
「秃驴大师,这丫头可是鬼精灵的很呐!您直接问弟子即可,弟子定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道何时,梨沧澜与风琦携手已到院内。
小菊望见远处两道行来的身形,郝然是梨沧澜与风琦,同时注意到梨沧澜的话语中,都已称眼前这老和尚为“秃驴”了,此时扭头更是恨恨地瞪了老和尚一眼,眼中满是鄙夷之色,心道:「你这色和尚,还说你没有恶意,本姑娘就知道你想非礼我,哼……」
还好秃驴大师没有读心术之类的佛法,要是得知小菊此刻的想法,不然肯定佛心荡漾,心境更不知要落几成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