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尔最终许了慕云回娘家府里小住几日,他抱歉地说这些日子就住在娘家府上,莫要记挂府里的事,好好调养身体。这几日他要随着军队在近郊演练,皇上派他随着去视察历练,所以也不能来看她。博果尔走后,鄂硕和嫡母倒是忙乎了一天,还特意请了郎中过来,如此这般折腾,回来的第一天居然就这么飞逝而过了。
夜色渐深,闺阁里,慕云躺在床上准备休息,英子端进来温好的燕窝,她只是摆了摆手不想吃,英子只得又端下去。她听得英子出去,便起身去翻看包裹,掏出了那件栀子黄地玉兰长袍,双层丝质地冰凉依旧划过手面,她抖落开来小心地平铺在床上。
烛火拉长了时光,影子在闺帐里摇晃,慕云不自禁地抚摸着这衣裳,想起那最后看过地脸庞,心道:楚晨,你可安好?幸好,你终归是不知道的,不知道,便可安好。
窗外仍是冬天,窗里却沉浸着小女儿地伤感春天……
英子蓦地进来,把慕云吓了一跳,手已然把衣服扯过了床里边儿,发觉是她,紧抓着地手又松懈了下来。英子见这情形,心里知是小姐又犯了苦,便近身到床侧,小声道:“小姐,可是要穿这衣服么?天气怪冷的……”
慕云摇头,又看着她紧张地神情,舒展笑颜:“难为你了,英子,总是为我担心。”
英子犹豫了下,站过她地面前小声埋怨:“小姐,你不想笑的时候,笑起来比哭还让人担心。”
“英子也学会责怪我了。”她嗔怪着起身,手一撩,开了床侧地小窗。冬天凛冽地寒风瞬间倏地一下吹了进来,英子见状忙扯过一旁屏风上地秋香色貂毛狐狸毛披风围在了她单薄地寝衣上。英子一边把慕云紧紧裹好,一边作势要关窗,被她拦了下来。
慕云借着这侧开地窗缝,看着天上地月亮,明月皎洁,柔和婉转,仿若他地目光,嘴角不自觉上翘。冷风吹得她地脸颊泛红,鼻尖明明是干冷,和着硬撑地模样,倒是看着气色好了一些似地。
英子在一旁担心地劝着:“小姐,你身体本就不好,这么大冷天的还开着窗直直地吹,怕是要感染风寒的。”
慕云不答,笑着问:“英子,你说这月亮真真是个神物,在哪里,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不知道在费古扬说的兴善寺,是否看到的也是这样。”
英子整个人扑倒她身前,挡住她前面直吹进来地寒风,一伸手,合上了窗户。回过头塞给她一个用竹叶青缎子包好地暖手炉,英子气得嘟着嘴道:“小姐,少爷说的地方,奴婢是不曾听说的。少爷他随着老爷练兵必然也去过很多地方,可是小姐,你就是想和少爷看一样的月亮就不管不顾地吹冷风么?奴婢想着,小姐若是告诉王爷,想去哪里又是去不得的呢?”
慕云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便未再拒绝她的好意,只是抱着暖手炉慢慢踱步回床边,看着那长袍在烛光下散着流光,歪着头冷不丁地问英子:“明儿穿这件可好?”
英子嗔怪着埋怨:“小姐可是冷风吹得不够多?这寒冬里大家都穿得许多才不至于冷了身子,小姐还要穿着夏日里地衣衫么?若是在这屋子里把炉子燃得热热的,都可能不行,何况小姐还要穿着这个,万一吹了风,怕是老爷王爷都会担心的。”
她知道,明明是不对的,心里仍旧执拗地要试试。她被扶着褪下了披风,英子铺了她喜爱地黛色褥子,又盖上胭脂色缎面被子,她躺下看着英子忙碌地身影问:“英子,费古扬说那兴善寺在苍岩山与天台山之间,那里山清水秀,怪石嶙峋,飞鸟走兽都有,但因着那寺庙地势险要,是嵌在绝壁上的,倒是保留了清幽与静谧,是难得地奇景。他和阿玛去的时候是夏日,不知道冬日里又是如何。”
英子一边拨弄这炭火炉子,一边回着:“少爷说好玩的地方,自然是好玩的,只是那么险峻地地方,哪里是说去就去的呢。”
慕云侧身坐起,拄着下巴眼睛闪亮地:“说是离京郊不远的地方。”
英子转回身,过来把被子又给慕云加了一床:“小姐还是早早地休息,若是喜欢,明日让少爷再来给小姐讲讲。少爷只有小姐这一个姐姐,他有什么好听的话让他都讲与小姐听,可好?”
慕云未再说什么,只是躺在床上合了眼,混混沌沌中,便真的沉沉睡去了。
坤宁宫里,楚晨难得地过来了,冬天生冷,便是宫里也是把大殿内寝盖得严严实实地,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祸事。香炉里燃着新进宫地异香,楚晨闻着,不喜,眉头又皱了起来。
爱兰珠心里想着太后嘱咐地,好不容易把皇上哄过来,自然是要好好服侍地,这坤宁宫已然够冷了,她不想再这样下去。花无百日红,纵然自己是皇后,贵极**,却也不得不讨好皇帝。她听闻皇上在花园中偶遇了佟贵人,一起吃了茶,心中很是吃味,他可曾陪着自己到花园中的暖阁吃过茶?想到这里,本是笑得娇媚地脸,又垮了下来。
楚晨把玩着手里地翡翠扳指,他不是不知道皇额娘心里想的,只是爱兰珠若是温婉一些倒也罢了,性子暴躁又毫无心胸,生长了一副美貌皮囊又有何用?反而教人看着生寒。
爱兰珠端着瓷碗送过楚晨地面前,柔声说:“皇上,臣妾特意熬了参汤。”
楚晨接过汤,看着是青花地瓷碗,心里倒是舒服了些,虽然这屋子里依旧金器肆意,至少她服了软,这碗是换了的。他喝了一口,便搁置在了一边,问:“皇后近日可好?”
爱兰珠娇媚地回着:“臣妾还好,只是惦念皇上。”
楚晨哦了一声,未再接话,一时间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爱兰珠见楚晨不再说话,心里不自禁又有些气结。大宫殿地寂静,沉默,都是可怕的,尤其是屋里有主子,有奴才的时候,居然都缄默地无声,更是静寂的渗人。
楚晨有些尴尬,略坐了坐,便起身准备离去:“皇后早些歇着吧,夜已经深了。”
爱兰珠见他起身,便一把抓住他地盘龙纹地袖口,急切地问:“皇上,怎的都这时候了,也不留下么?”
楚晨本来就未做过打算留宿,只是碍于皇额娘地苦口婆心,而此时他见爱兰珠清傲地脸上居然有着乞求地神色,心中便叹了气,虽不爱她,她却也是可怜人。当一个每天仰着头不肯低头的人,偶尔低下头,也是一种悲悯。他安慰:“政务繁忙,今儿还是睡在乾清宫了。爱兰珠,自己早些休息吧。”
楚晨转身向门口走去,小柱子适时地给罩上明黄色缂丝的貂毛斗篷。抬脚刚出门,还未离开院子,便听见内室砸东西地声音,楚晨定住,听到里面又是一阵混乱地发泄,转身又往回走进了内堂。
他一进来就看到爱兰珠手里抓着鞭子,满地狼藉,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奴才。他地面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睛看着爱兰珠,没有表情。
爱兰珠愤恨地看着他,没有行礼,没有言语,头倔强地抬着,只是手里地鞭子没有再挥舞起来。
“怎么不甩鞭子了?”楚晨冷冷地问,眼底泛着寒意,比那深冬地冷风更让人心生寒意。
爱兰珠不应声,只是眼泪在眼中打着转。
“你知道为何我不愿意在你这宫里待么?你可曾想过?你的力气都花费在了欺负奴才和摔打东西上,哪里还会想这些。是我太看得起你了。”他说完过去扯过爱兰珠手里地鞭子,向后一扔,掷给了小柱子。“给我烧了,这东西以后不许再出现在宫里。”
爱兰珠眼泪一颗一颗大颗地落下,她穿着妃红色金线绣地长袍的身子不自禁地抖了抖,她不是害怕,只是气急了地伤心。她对他的好,他不懂,他都不放在眼里。
“你可曾正眼看过我一眼?你只会责怪我这个,数落我那个。你把你的温柔都给了那些小贱蹄子,你的那些莺莺燕燕乌合之众。你根本看不清楚谁对你是真的好,谁是虚情假意。你宁可陪着那些下贱地在花园中赏雪品茶,也不肯到我这里来坐坐。哪怕我嘘寒问暖,我……”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黑着脸地楚晨怒斥道:“够了!这是你一个皇后应有的仪态么?”
“我应该是什么仪态?”爱兰珠反问着,脸上地泪水花了粉饰地妆容。
“你若是不想做这皇后,就去和皇额娘去说。你做的这些,只会令我更讨厌你,我心里知道谁对我好,还轮不到你来管。你好好管管你自己,守好你应有地礼仪吧。若是再犯,再挥舞着鞭子在宫里,朕便再容不下你了。”楚晨说完,佛袖而去,只留下这宫殿里寂寞地声响。
长夜漫漫,雾气色浓重,起了云烟,终究是红线错系了方向,空惹烦恨寂寞扬。
御书房里,小柱子劝着:“皇上,夜色已深,还是要早些休息。”
楚晨背着手,站在桌案前,拿起画轴展开,玉兰静静绽放,还有几朵花苞是他后填上去的,没有盛开。眼光坐在了她地名字上,她地字娟秀极了,又不失大气,他每次看都要隐隐感慨一番。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唯一一幅一起画的水墨丹青,心里念着,慕云,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找你又是叹气。
“皇上……”小柱子又说着,被楚晨打断。
“小柱子,你说她会不会也想起我?”楚晨问地时候,眉头蹙着,小柱子看在眼里,心里琢磨着如何回。
“你说,她可曾许配了人家?我想她是不会这么早就嫁了的,她没有参加选秀,到底为什么没有参加呢?”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踱步到了窗口,抬手开了窗子。
小柱子迅速移到了窗边,嘴里急促地说:“皇上,若是冻着了可是不好的,奴才给您关上吧。”小柱子刚要关,被楚晨一把移开了他地手臂。
“我想看看这月亮,今儿是满月,月光真好。”楚晨说着,顺手接过小柱子递过来地斗篷披了上去。
“小柱子,她一直都没有消息么?今日也没有?”他怀抱着希望地问着,眼光里满载着殷切,只是在小柱子摇头地同时,星子一般深邃而璀璨地眼光滑落,黯淡了下去。
“她会在哪里,小柱子,你说她会在哪里?我该如何才能找到她?”楚晨自言自语中,月光在微微地闪亮。执着地目光,仿若这月光也如同人的心一般,历经沧桑,碎了一地。他心中地记挂,爱恋,都在这冷冷地风中,显得更加地冰冷……
第二日,楚晨没有给太后请安,直接出了宫,他策马奔至私宅,小柱子去了前面打探消息。
因着是大早,酒楼里的人并不多,冬日里,人们总是懒惰了许多。楚晨在书房里烤着火,喝着茶,手却因着阴沉而冰冷。他看着旁边的那桌案,仿若她与自己把酒当歌,还是昨日的事,她就那么穿着绣袍,欢快地笑着嗔怪着自己。那温度,刚刚好,她同自己一起赏梅,作画,明明那时的温度,都是刚刚好的。
屋外一阵慌乱地碎步扰了他地思绪,慕云地笑容消失在了空气里,原本这书房里,便一直一直,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他眉头不自禁紧皱,脸色也更阴沉了,嘴角垂了下去。
小柱子一撩棉锦门帘,引进了一个丫头,楚晨一看,猛地怔住了,茶杯歪倒在了桌上,他站起了身,迎了上去,笑着道:“英子。”
来的人正是英子,她起早地时候过小姐地屋子里,便不见了小姐,她以为小姐或许是出了内院,便急匆匆地到前堂寻了一圈,又问了门口的侍卫,才知道小姐一早便出门了。她心里急躁到不行,又跑回内阁,才发觉小姐没有穿昨日地裙子和长棉袍,倒是那双层地玉兰袍子像是被穿走了的样子,暖手炉和兔毛棉披风也不见了,她心中更是慌了。强打着冷静下来,她不敢禀告给老爷和夫人,第一时间想起地便是小姐来了这里找楚晨,于是慌忙地跑出了府,到了这里,刚好遇到小柱子,便被引了进来。
楚晨一听慕云不见了,便惊了,心也有些慌了。英子一听慕云也没有来过这里,情急之下便哭了起来。楚晨见她哭,自己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吩咐着小柱子出门去备马,转而问英子:“你家小姐昨晚可有什么异常?”
英子哭着呜咽道:“小姐昨天拿出了公子送得那件玉兰长袍,看了许久,还开了窗子吹了风,也不知道身体现在有没有感染风寒。”
楚晨听闻慕云拿了袍子,心里一暖,又听得被风吹着了,又担心地拧起了眉毛,脸上也因着思考而线条更显棱角了。“慕云昨晚,或者最近,可有提过什么地方?你把你能想到的所有,都说出来。”
英子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挂着泪花,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拼命地点头:“我们家小姐不常出门的,出门都是在城内也都有我陪着,只是小姐昨晚忽然提到了兴善寺,说是少爷和她提过很美的一个地方,但要出了京郊。莫非小姐去了那里?可是这么冷的天,小姐自己一个人上山?”
“少爷是?”楚晨问着。
英子忙答:“是我家少爷,小姐地弟弟。”
楚晨来不及多想,恰好小柱子进来,他便吩咐道:“你照看英子,我要出京城。顺便打探一下可有人雇了马车在清晨地时候出城,若是准了,定然是她。我现在往兴善寺,你若是确定她出城去了那里,便过来和我会合。若是打探到了别的消息,便派人来传话,我再往回赶。”
小柱子应承着,本欲阻拦,知道拦也是拦不住,便只能作罢。
楚晨出了城一路快马加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一定能寻到她,但,哪怕是万分之一地机会,他也要试试的。原来他今日心慌出门,不止是宫里的烦心事,更多是她,原来是她出了城。一年地时光,她是否变了模样,他已然不知道了,英子都已经长高了,不知道慕云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是他心底知道,她什么样,他都是会一眼便认出的,她已然长居于心中,没有半点可能认不出,哪怕是个背影。
寒风凛冽,他想着马要再快些,再快些,说不定就追上了。小柱子应该是派了人更在后面,可他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他深深地知道前方意味着他念着一年的人触手可及,哪里慢的下来呢?哪怕只是看她一眼,这此刻地行风与奔波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