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和花解忧到达青帝城的时候正是黄昏,蛋黄色的太阳肉眼都可以直视,底下铺着一层软软糯糯的云。满城植满了花木,街道上落叶和落花齐飞,让人不禁恍惚。
“青帝城很是漂亮,让人想要在此终老。”
“过奖过奖,不如你搬过来,在这里终老罢了。”
“如果还有机会…”朝辞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明亮的憧憬黯淡了下去。
“如果真的只有那个办法才能取出你体内的魂之碎片,你会那样做么?”一旁的花斐然不合时宜地问道。
“我不知道…”朝辞极其虚弱地答道,似乎这个问题耗费了她全部体力。
“但是你不那样做,千寻姐姐就不会醒。”
“斐然!”花解忧低喝道。
“那你希望我那样做么?”朝辞反问道,定定地望着花斐然。
“唔…”花斐然竟然被她看呆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何苦自寻烦恼,我真是越来越纠结了,对了,先去清楼看看吧~”朝辞打了个哈欠,自我嘲讽似地笑了笑,马车也随之拐进一条巷子中。
朝辞仰头看了看清楼的招牌,往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刚抬起脚,却又惴惴不安地落了下来。
“怎么了?”花解忧在旁边问道。
“兰姨她们还在此?”
“恩,我已经派人安排过了,她们还居住在原地。”
“那她们现在如何…我这是怎么了,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朝辞似是在自言自语,径直走了进去。
迎上前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面孔,身后依旧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朝辞又想起了那日自己初到清楼的情形,而如今已物是人非。
“这位是桂姨,她来接管了这座清楼,以及照顾以前的姑娘们。”花解忧向朝辞介绍道。
“桂姨,她们在哪儿?”朝辞忍不住还是问了。
“请跟我来。”
桂姨领着朝辞三人向后院走去,朝辞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一丝火烧的痕迹,若不是那天晚上自己亲眼看到,谁又能相信这里曾烧起熊熊大火。
院子里种植了几棵桐花树,此时树上绚烂至极,树下落花满地。几个罗裙的姑娘正在树下打扫,最里面有一个年长的,看背影似曾相识,待到她转过身来,朝辞不禁呆住了,这莫不是兰姨?毕竟时日已久,留在朝辞脑海中更多的是那日大火中众人如游尸般的神情,兰姨那笑意盈盈的面孔早已模糊。
如今这个微胖的中年女子,面上表情极不自然,有些痴痴茫茫,朝辞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姑娘,也都是相似的表情,心中便已然明了。
“这就是她们了…她们过得还好么?”
“她们失去了那日之前的全部记忆,仿若幼童。平日我会安排她们干一些简单的活计。”桂姨在旁边轻叹了一声。
“竟然有这么狠毒的人。”朝辞又想起夏弥阴毒的笑声,还有那毒蛇般来去的皮鞭,心中懊悔当日应该杀了她才是。
“朝辞,过去的事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花解忧拍了拍朝辞的肩,似是安慰她。
“对,最近我确实太过感伤,这几日我还是住在清楼吧,原来的房间还在么?”
桂姨带着她来到昔日和朱祺、上官同住的房间,一切布置照旧,恍惚中,夕阳余晖里闪现出两人的身影,笑语盈盈。朝辞心头一酸,脚下不稳,忙伸手抓住了桌角。
“你还是不要住在这里,我那儿有的是房间。”花解忧上前扶住她,轻声询问道。
“好吧,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脆弱。”
花解忧带着朝辞回到自己的内院,安排她住在了自己卧室旁边,这个欢脱的女子,如今却是如此苍白易碎。花解忧每每看她的眼神,也失去了春日的明朗,变得忧郁起来。
第二天清晨,朝辞醒来的格外早,天刚微微泛白,她总觉得心里有点什么东西,让自己睡得特别不安稳。她披了衣,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清晨中的醉花荫一片柔柔的粉,似乎要与天上的彩霞融为一色。朝辞踩着厚厚的落花,缓缓向上走去。东山魅消失之后,整座山的香气都淡了,色彩都像被春雨稀释了一般,变得清淡起来。山顶上两人才能合抱的树木,依旧纷纷扬扬飘落着花雨,只是树下再也没有了眼神扑朔迷离的少女。朝辞靠在树干上,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当日在此地折下的沁声沁影。那支花儿说来也奇怪,被朝辞折下后没有丝毫枯萎,还保持着在土地上生长的状态,朝辞把它插在树下松软的泥土中,它抖了抖叶子,变得更加挺拔。朝辞闭上眼,一阵悠扬的笛声在耳边响起,如果她此时好奇睁开眼,就会发现身边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但是她没有。不过刚听到一半,她还是忍不住偷偷转过头,想要窥探一下那个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幻影,不过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青衣上如瀑的黑发。
“怎么是你!”朝辞惊得差点要跳起来,坐在自己身边的,分明是花解忧,还一副悠然享受的模样。
“这么惊讶干什么,这可是我家的山~”花解忧眼睛都没睁一下。
“虽说是你家的山,难道你家的地盘你都能像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飘来飘去,一点动静都没有!”朝辞扶了扶胸口。
“那说明我身姿轻盈,玉树临风~”
“是是,玉树临风。”朝辞一边漫不经心地恭维着,一边把泥土中那支沁声沁影小心翼翼拔起来揣回怀中,一切都收拾完后,抬起头,花解忧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你,盯着我干啥?”朝辞往后一缩,脸颊一阵发烫。
“你怎么脸红了?是因为我看着你,还是因为我撞见你跟宝贝似的珍藏着某人的影子?”花解忧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
“要你管,我才不告诉你。”朝辞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这世上又不是就他一个人会吹,我也会吹~”
“呦,你这是吃醋了?我也没说就他吹得好啊。”朝辞转过头促狭地笑了笑。
花解忧站起身,从最近的树枝上摘下一片碧绿的叶子,用食指和拇指捋了捋,轻轻放到嘴边,便有美妙的乐声从他唇间流出。朝辞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枕着双臂靠在树干上。不时有落花划过她的鼻尖,还有的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她又不禁想起在雪恋川与叶然的贴面相对,还有那一个轻柔而绵密的吻,那可是她的初吻。此时花解忧吹出的乐声,也透露着一股青涩与甜蜜,朝辞边听边回忆着,脑海里是一部绝佳的音乐剧。
然而不过是几朵花落地的时间,这小小的插曲便改了基调,朝辞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丝亮光,她的视线追寻过去,一根水晶箭插在厚厚的积雪中,不,是千万根水晶箭插在雪原上,她被箭雨包围着,不知所措。
朝辞猛地睁开双眼,呼吸彷佛停滞了一下,花解忧正颇有深意地看着她,唇间流出的乐声不知何时变得艰涩而忧郁。
“你吹的是魔笛么?”朝辞朝他挤了挤眼睛。
“哦?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是你的乐声引诱了我。”
“我的乐声就是你的心声。”
朝辞闭上嘴,又慵懒地躺了下去。
“你的家乡有四季么?”花解忧也在旁边坐下来,轻声问道。
“有,四季分明。”
“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嗯,秋季。”
“为什么?”
“因为不冷不热,睡觉的时候很舒服。”
“春天也不冷不热。”
“那不一样,春天太明媚了,我这喜欢待在黑暗里的生物可受不了~”朝辞打趣道,半天却不见花解忧有何反应,她偷偷撑起眼皮,向旁边一瞄,马上觉得脸颊滚烫,花解忧那如春日碧波一样的双眸正非常认真地盯着自己,“你…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么…”朝辞支支吾吾地问道。
“你觉得千寻姐姐醒来后会怎样?”
“我…没想过。”
“因为你根本没想活到那个时候。”
“哪儿有!谁不想活下去。”
“那你为什么要在醉花荫割腕,又一个人跑去红楼,不顾冰冻靠近雪轻尘,还拿了离魄刀!”
朝辞被花解忧的一串问讯搞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也没有办法…俗话不是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么。”
“怎么没有办法?你不是经常对我们说一定有其他办法么,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么笨!”
“你才笨,不跟你说了,饿了!”朝辞气鼓鼓地就要起身往回走,不想一把被花解忧扯住袖子,脚下不稳,栽在了他的怀里,“你,你要干什么?”朝辞慌张地问道。
花解忧没有理他,把她按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如果你觉得夹在他二人之间很为难,不如跨出一步,到我这边来。秋天太萧索,冬天太寒冷,为什么你不喜欢春天呢?”花解忧在朝辞的耳边呢喃道。
“唔…”朝辞被眼前这个如春天般的男子抱了个满怀,他的发丝拂在脸上,仿佛在大学她骑着自行车穿过刚长出嫩芽的垂柳时的感觉,难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感情么?朝辞的双臂缓缓抬了起来,想要环在他的后背上,却在空中僵持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落下去。
“这里的阳光总是明媚地让我睁不开眼,”朝辞还是推开了花解忧,用手遮着额头,看了看天空,“该回去了。”
她不知道身后的花解忧是什么表情,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逃也似地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