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前面说过，希望我明白自己的处境，要做好豁出一切的心理准备，如今，却又怕我轻视学校的课程，建议我先去尝试普通难度，如此前后矛盾之语，无非都是在为我考虑，只是考虑的角度不同而已，您为我如此费心，我很感激。”仿佛想起了近些时日的经历，杨曦已然改变却依然青涩的面庞闪过一缕坚定，“但我也明白，无论我做出多么充足的心理准备，在困境真正来临之时，都是虚妄，因为现实最喜欢的便是与人开玩笑，所以，与其想得太多，到头来徒增烦扰，不如抛去杂念，痛痛快快地去直接面对！”
似是没料到杨曦会说出这一番话，柳白的声音沉静良久，才又传来：“你是桦桐的学生，所以对你，我的确会比旁人多一份心思，但你也不要误会，这并不代表着对你的纵容。反之，在接下来的课程中，我绝不会对你有一丝懈怠，希望到时候，你的这种感激不会变成怨恨。”
杨曦怔了怔，随即咧嘴一笑，不以为然道：“怎么会，我知道您都是为我好……”
……
……
三小时后，一条繁闹的商业街上。
杨曦倚靠在一张广告牌前面，脸色苍白，双眸赤红，鼻子里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望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购物的，有闲逛的，有嬉闹的，有恋爱的，可如他这般一脸生无可恋却又苦大仇深模样的人，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痛苦地呻吟一声，杨曦慢慢挺直腰板，脱离了广告牌的支撑，而整个过程中，他的双眼始终锁定在一个方向，眸中的痛恨如火焰般翻腾，可微微颤抖的小腿，和因为用力而愈发苍白的脸色，都显示着他已是强弩之末。
“这次休息的似乎有点久，距离下次惩罚……”
“我知道！”
杨曦暴躁地低吼一声，引来附近数名行人的诧异目光，可他却视若无睹，只是撑着腿，呼哧呼哧喘着气，下刻猛一咬牙，屏住呼吸，宛如扑向猎物的豹子，冲进了拥挤的人流。
这里正处在商业中心，又是步行街，可谓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别说是奔跑，就是想快点走，也不能如愿。然而人群当中，却见两道黑影，辗转腾挪，奔跑如风，一簇簇人流在他们面前分开，又与身后合拢，恍如横隔在溪流间的两块青石，而且还是两块正在逆流而上的青石。
跑在前面的是一名少年，样貌普通，穿着更普通，若是随着人流慢慢走，指不定一晃眼，就会失去踪影，但他在跑，而且是在行走的人群里跑，这就变得异常显眼。只见他或是抬肩或是横身，或是顶膝或是错足，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阻挡在前面的人轻轻撞开，为自己开辟出一条前进的空间，而那些被他撞开的行人则毫无察觉，又或者是说他们察觉到了，却并不在意，因为这种轻微的碰撞在如此拥挤的人潮中，时有发生。
但他们如果停下来，追着那名少年看上一会儿，必然会感到震惊，即便那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技巧……
不轻不重，不偏不倚，力量运用之巧，角度把握之妙，简直已做到了人类的极致。而万事万物，只要沾上极致二字，又怎能不撼动人心？
可惜没有如果，这等奇景也注定无人得见……
哦，还要除去一人，除去那人群中的第二道黑影，朝着少年紧追不舍的黑影。
杨曦目光隐隐泛着血丝，不知是怒火烧得，还是久盯之下累得，他掌推，臂挡，肘顶，一举一动，莫不在效仿前面那少年，可动作是像了，耳旁的痛呼、叱骂，然后因为痛呼、叱骂而愈发混乱的人群，却无不在嘲笑着他——你还差远了！
杨曦紧抿着唇，强迫自己去无视身边的嘈杂，在出力收力、出手收手之间不断调整，力图做到前面奔跑的少年那样，不惊外物，来去如风。
可他无视旁人，旁人却不会无视他。突然间，左肋传来一阵剧痛，杨曦一声闷哼，撞在身旁一人身上，跌倒在地。
“跑跑跑，跑尼玛啊！”
一声叫骂将杨曦扯回现实，他抬起头，就见身前正站着一个年轻小伙子，一只胳膊肘还举在半空，另一只手则护着一个女孩，一脸不爽地瞅着杨曦，“挤成这样还跑，神经病么不是！”
杨曦双眼一瞪，转瞬又不禁怔住，却是看到女孩蹙着眉，正在揉胳膊，胳膊那白皙的皮肉上隐隐透着一片红。一缕歉疚一闪而逝，杨曦略一沉默，说道：“抱歉！”
年轻小伙子还要说什么，身旁的女孩却拉了拉他，小伙子见状，又瞪了一眼杨曦，这才护着女孩转身去了。
杨曦挣扎着站起来，又朝被自己撞到的行人道了歉，不料刚抬起头，就迎上了一张普通的脸——脸上尽是讥诮！
方才压下的怒火腾得一下就蹿了起来，杨曦脚下一蹬，朝前冲去，直恨不得一拳锤烂那张毫无特点却令他无比憎恶的脸。可他脚步才起，那张脸便倏忽远去，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追逐复起。
满腔怒火似是给了杨曦力量，可追追停停，却始终无法与那少年拉近距离，而且比起少年的游刃有余，他这边则在不断重复着类似方才那年轻小伙子的一幕。实际上，在前面的时间里，他早已有了无数次这样的体验，所以在面对那年轻小伙子的恶言相向时，他才会忍不住发怒，却又不得不忍住。
一面是临近爆发的怒火，一面是习以为常的麻木，还有一缕掩藏在两者背后的……恐惧。
“还有半小时……”
“还有十分钟……”
“还有五分钟……”
“还有十秒……九、八、七……”
柳白的声音不断传来，似在提醒着杨曦什么，而随着那一声声倒数，杨曦追逐少年的动作也愈发粗暴起来，他开始蛮横的推开行人，只为更接近一点前方的少年，可越是如此，他反而距离少年越是遥远，因为愤怒的人群，已成为了他最大的阻碍。
终于，柳白数到了最后一个数字，那一缕掩藏的恐惧也骤然清晰，只见杨曦瞪大双眼，只来得及喊道：“别……”
一声惨叫，划破耳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