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傻了似的愣在原地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暂且留下,冷静的自己都有点惊讶,不过还是没料到,会花费这么多工夫。
整整十六天,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除去老师布置的作业,从来没这么努力过,而且事情琐碎得对于一个才十五岁的我来说是不太容易,也打心底里厌烦。
不喜欢又一定要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大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责任”了。
事到如今,已经知道了你们没有任何理由承担什么责任,也就不再小心眼地怨你们了,不过话说回来,一样是没有任何理由,自己却尽到了一点点为人子的责任,以有情报无情,应该算是高尚极了……
呵呵,高尚极了……
如果没有意外,不会再回来了。
再见,再也不见。
……
……
望着坡上两座孤零零的土包,回想起那天转过头,看到那两块墓碑的刹那,不知为何,现在却能平静以对,是不是太过冷酷了?
趴在车窗前,哪怕那两个土包已经消失在视野里,杨曦始终在思考这件事,一直持续到日头升至头顶,牛车晃晃悠悠地停下,也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
哗哗哗的流水声将杨曦惊醒,拉开布帘走下牛车,就见到老师正站在一条湍流不息的溪水前面,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木头,一撮一揉间,木屑纷飞,一个规规整整的四方木块便出现在了掌心。
“灵纹的练习可有懈怠?”老师忽然问道。
杨曦一怔,答道:“除去耽误的这十几天,未曾间断。”
老师点点头,伸手一抛,木块划着弧线落在溪流上,随后走过来交给杨曦一把外形奇特的小刀,道:“从今日起继续灵纹的练习。”
杨曦莫名其妙的接过小刀,听到老师这句话,又看看漂浮在溪面上却并未流走的木块,惊讶道:“在那上面?”
老师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声,而是走向马车,拿出一个大大的包裹忙碌起来。杨曦被这一眼看得有些羞愤,走到溪流前,恨恨地拿起木块就要开始练习,孰料老师背后长眼一般说道:“没让你拿起来。”
将将抵在木块上的小刀一顿,杨曦只觉小脸上火辣辣得,轻哼一声,重又将木块放在溪流上。溪流不算湍急,顺走一个小小的木块却不在话下,为何木块只在水面上下起伏却不顺势飘走,应该是老师所为,杨曦好奇地寻找了一番不飘走的原因,结果与以往无数次一样毫无头绪,只得略有不甘地收起心思,准备练习灵纹。
从记事起,杨曦就不停地在做三件事,练手势、练画符、练认图,灵纹是老师对画符的称呼,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杨曦把灵纹叫做画符,因为他从来不知道练习灵纹包括其他两样都有什么用,所以对于名称什么的也就不太较真。
至于为什么不问,杨曦坚持否认是怕勾起老师的回忆,只是自己不屑罢了。
当然,事实总胜于雄辩,若非真有顾忌,他早就巴巴儿地跑去问了,不屑?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心底里是多么好奇不断练习它们的目的,就像好奇老师层出不穷的魔法,好奇木块为何不会飘走一样。
小溪边突然传来一阵窃笑。
杨曦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得意得像只下了蛋的老母鸡,心里不断念着:“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多年来的勤练不辍已经让杨曦对这三样事物无比熟悉,往日里是在纸上画符,突然改成在木头上雕刻,若说初时还没注意,现在稍一细思,便发现了一些联系。
“前几年就有种图纸里像是缺失了什么的感觉,还以为是自己看烦了闹得,原来是这么回事!”杨曦无意识地掂量着手里的小刀,忖道:“也难怪那些图纸要叫刻印,不拿刀刻,怎么能叫刻印?啧,我真是蠢啊!”自以为想通得杨曦甚至骂起了以前的自己,虽然仍不知道灵纹与刻印是做什么的,但发现新线索本身就足以令他兴奋。
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杨曦甚至都有点忘乎所以了,直到目光无意间转到上下起伏的木块上,才突然一怔,缓缓皱起眉来。他捏起小刀,试着戳了戳木块,发觉没用多少力气,木块便沉了下去,若用力稍有偏移,木块甚至哗得在溪水里翻了个身。
这虚不受力得,别说是刻,拿着笔画估计都歪七扭八得真成鬼画符了!
另一只手帮忙固定或者将木块贴在水底的想法刚刚升起就被杨曦抛弃,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能猜到老师的些许用意,活该被当成傻子。
日头挂在天空正中,仿佛失去了移动的兴趣,虽说南方没什么积雪,但也不是没有,随着化雪这大中午的竟是寒意渐笼,万物生灵似乎都在更加贪婪地吮吸着阳光,摄取温暖……唯独杨曦,不断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从费力不讨好的蹲着变成盘腿坐着,杨曦将小刀已是舞地花里胡哨,仿佛南昌县第一刀客遇到了天下第一盾兵,急得满头大汗却连破防都办不到。
“吃饭。”
身后传来老师的声音,杨曦这才猛然发觉一股诱人的香气缭绕鼻端,站起来摸摸肚子,又满怀恨意地瞪了一眼木块,便朝牛车那里走去。牛车前搭着一个简易的石头灶台,上面放着锅子,锅子里咕嘟嘟冒着热气儿,白色面条和绿色菜叶混着翻滚,看着单调,杨曦却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从老师手里出来的青菜,哪怕没有油盐酱醋调味,也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话说回来,任谁十几年如一日的做青菜,大概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杨曦靠着牛车坐下,屁股底下是一块又平又扁的石头,坐在上面竟能感觉到淡淡的暖意,应该又是老师的神奇魔法,有时候真怀疑老师男人的外表下是不是有一颗女人的心,总是润物细无声的安排好一切,就像杨家的后事,虽然老师没说,但杨曦心里清楚,光靠他自己可无法在十六天就处理好的。
忽然一阵哗哗哗的入水声,杨曦抬眼瞧去,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牛肉相继跌落锅中。像是被眼前的奇异景象吸引住,杨曦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老师的手指,想从里面看出些名堂,但瞧了半晌,也只能看出那是一根普通的手指,最多比自己的长一些,细一些,唔,还要好看一些。
杨曦偷偷看了一眼自己肉呼呼的小手,对老师徒“指”切牛肉的本事很是羡慕。其实老师很少沾荤腥,每次都是带着杨曦的情况下,才会因为照顾他而加一些肉食,杨曦也很想说有青菜就足够了,但思及自己的身体情况,便只能作罢。
牛肉一片片得下锅仿佛没有尽头,杨曦癔症片刻,回过神发现竟还在切,不由佩服老师的刀……指法?眼神儿也不自觉地跟着指头上下移动。
咦?
杨曦忽然瞪大眼睛,脑中如流星划过灵光一闪,下刻霍地蹿起来,往小溪边跑去。
老师像是忘了先前才喊过吃饭,也没阻止他的举动,切牛肉的手指依旧上下翻飞,唯独眼底深处,掠过一缕微不可查的欣慰。
……
……
那一天中午,木块上多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随后牛车晃晃悠悠地重新启程,一路顺溪而下。
如是日落月起,月隐日现,牛车始终不疾不徐地走走停停,终于有一天,窄窄的溪流变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而那个小小的木块,则变成了一幅奇异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