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就听少年开始吧啦吧啦地问:“你这怎么回事?怎么才大半天没见,就变样了?人家都是女大十八变,你说你个大老爷们变什么变,还变这么快!”
杨曦无奈地摇摇头,说实话,他也没料到当初那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甚至还带点畏惧的黑市小厮,熟了以后会是这么一个话唠,甚至连一句“原来我们仨住一块儿啊”的感叹都没地儿插嘴。
不过,杨曦倒从未觉得这样很闹很烦。
乍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不是某一个城市,不是某一个国家,而是一整个世界。杨曦自己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更勿论莫候他了,如今只是变得话多一点,实在算不了什么。
至于另一个……
“为什么变成这样,老实讲,我自己都没搞明白,等我明白了,再给你解释吧。”杨曦随口应了一句,揭过此事。
莫候应一声,又补了一句“千万别忘了”,这才指了指最里面靠墙的几个箱子,道:“那是你的日用品和换洗衣服,都是先生准备的,床的话我和千鹤还没选,你看你喜欢哪张。”
杨曦瞅了瞅三张一模一样只不过是位置不同的床,无奈道:“不都一样么,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最里面那张吧。”说着瞥了一眼从自己进屋后都未发一言的那个人,默默叹了口气。
还记得那天被赵仁河的手下从船舱架出,疾风吹面,眼睛都险些没睁开的自己,却仍是在第一眼就牢牢锁定住了那一身牡丹宽服,他就是这样一个夺目的存在,而这样夺目的存在,本应获得更加夺目的人生,但他,却出现在了那艘船上……
所以杨曦愤怒,也悲伤。
而后来在船上发生的事,更是让杨曦看到了那人的坚持与残酷——对信念得坚持,对自己得……残酷。
自那以后,不论是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是焕然一新的形象、生活,都不能令这个美得惊人的男孩儿有只言片语,唯有一次莫候忍不住问他叫什么,杨曦亦附和了几句时,他才张口说出两个字——千鹤。
至于那个姓,他没有提及,杨曦当然更不会提及,就连已经变成话唠的莫候,也从未拿此事调侃过。
谁都有不可触碰的禁忌。
“咦?”
一边感慨一边打开箱子的杨曦,本没期待能找到合身的衣服,毕竟自己可在一天之间长大了这么多,孰料随手拿起一件,展开一比划,竟是不大不小,刚好合身,不由诧异万分。
那边莫候听到惊噫声,几步蹿了过来,待瞧清状况,却毫不诧异,反倒一脸理所当然地赞叹道:“先生果真神人也!”
杨曦撇撇嘴,心下却不禁一跳,难道……老师对这一切早已经料到了?
怀着几分疑惑,几分猜测,几分不可思议,杨曦很快换了一身睡衣,至于为什么是睡衣,因为从话没停过的莫候嘴里,他才惊觉此时竟已接近子时了,换做这个世界的计时,则应该是快到午夜12点了。
知道很晚了,却没料到竟这么晚,怪不得刚才一路走来,偌大的学院竟没瞧见一个活人。
转念间,杨曦忽又想起了夏泠,记得两人刚相遇时,她说过是饿得不行了才离开去寻找吃食,当时未及多想,如今念来,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恍惚中,那一缕一缕的陌生感觉似也不甘寂寞,忽然掺杂进来,轻轻得、淡淡得,将一颗心搅得乱糟糟得,直到莫候一声“那我关灯了”,才霍然一惊,清醒过来。
“莫候!”
正要伸手去按开关的莫候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待转过身,就看见杨曦一脸尴尬的咳嗽一声,支吾道:“那个……嗯,能不关灯吗?”
莫候脸上诧色一闪,旋即点了点头,竟是一脸认同地道:“你也没看够?这灯啊、电啊真是神奇,你说他是怎么亮的呢,又没见点火的地方,就咔嚓按个钮,能亮几天几宿不带歇口气儿的,听说有什么发电厂……诶,我说冰棍儿,开着灯睡觉你有意见没?有意见也不关,我就是喜欢看这玩意儿,明晃晃地,多喜庆……”
莫候那边还嘚吧嘚吧没完,杨曦却觉得心下微暖,不但因为莫候什么都没问,更因为莫候那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在安慰他的废话。
当然,有些吵就是了。
至于千鹤,杨曦扭头望去一眼,果然,什么开灯关灯的,人家早就背过身,静静地睡去了……
……
……
闭上眼,虽然隔着一层皮,但还是能感受到灯光的存在,这让杨曦略感心安。
其实他要开着灯,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早就提过了——他,害怕黑暗。这种怕黑是先天的,与生俱来的,并不涉及胆小胆大的因素,或者说,即便涉及了,也并非根本原因。要知道跟着老师走南闯北,如今都穿越到另一方世界来了,杨曦却并没有表现得畏畏缩缩,起码表面如此,所以他自问,胆子应该不算太小。
然而,胆子不算小的他,一旦触及黑暗,那种战栗与惊惧,仍会不请自来,那仿佛是刻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恐惧,而唤醒它最直接的开关,便是黑暗。
杨曦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老师似乎知道,因为每每提及此事,老师都会陷入回忆,可知道归知道,老师却没有办法医治。
连老师都没有办法,那么想必也没谁能有办法了。
所以杨曦便放弃了抵抗,选择逃避。
思及黑暗,思及恐惧,思及灵魂,杨曦便又想起了今天的一系列事情来,与宿魇的对战,那最后看到的灰色世界,后来的觉醒,然后二次看到的灰色世界,那个像是另一个自己的黑影,还有后来的漩涡……真可谓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当然,同样更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止是今天,最近也发生了不少,天空破裂,大海上的舰群,地下黑市,灵纹,杨府,血,一幕一幕在眼前飘过,随着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时,然后不知怎的,忽又落在了“柳歌赋”三字上……
逐渐沉睡的意识忽然一紧,清醒过来,杨曦在床上慢慢翻了个身,念叨起柳歌赋三个字,想象她的长相,想象她的性格,想象她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想法,想象两人见面时的场景。
在此之前,杨曦一直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但或许是知道了她就在附近,于是,这种想象就像井喷一般,再也抑制不住。
可话又说回来,抑制不住归抑制不住,杨曦本能地还是不喜欢这些想法,它们不断搅乱着自己的心境,弄得自己越来越清醒,简直要失眠了!
杨曦不得不强迫自己开始想些别的,幸亏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能与之对抗,且能确确实实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也有很多,而其中印象最深的,还是要属那一双饥饿的眼睛——龙的眼睛。
龙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吃人?这个世界竟然有专门对抗龙的机构?这种对抗持续多久了?几百年?几千年?老师是术师吗?那些神奇的魔法就是利用魂力施放的吗?我呢?觉醒后已经拥有魂力的我,也是术师了吗?也能施放那些神奇的魔法了吗?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果然转移了注意,甚至越想越远,越想越……兴奋?杨曦虽还闭着眼,但思至此处却已完全没了睡意,下刻说干就干,当即调动起全部的感知,去体会夏泠所说的“难以言表”的感觉。
从觉醒结束意识清醒的那一刻起,因为身体的异常增长,视线拔高,衣服不合身等等的不适感,似乎将夏泠所说的那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完全掩盖住了,所以杨曦始终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直到这时,又念起此事的杨曦才忽然兴奋起来,想要一探究竟。
心跳慢慢减缓,意识渐渐集中,刨除杂念的杨曦很用心地开始体会,体会,体会……片刻后,杨曦眉头一挑,似是有些诧异。
因为……他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换句话说,穿上合身的衣服,视线也由于闭上了眼而隔断,一切的不适都消失后,他并没有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大半天觉醒前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夏泠是不会说谎的,没必要也不可能,难道是不够用心?
仅仅是第一天相识,杨曦对于夏泠的信任却似远超旁人,这对以往的他来说颇为罕见,然而此时此刻,被觉醒的事情占据思绪的杨曦,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只是更加集中精神,开始寻找起那“难以言表”的感觉来。
一分钟,两分钟……精神高度集中的杨曦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一股特殊的感觉袭上心头!
杨曦精神一振,暗道一声“来了!”,却不敢稍有分神,追寻着、追寻着,想让那股感觉慢慢清晰,然而奇怪的是,仿佛不用他再度追寻,那股特殊的感觉也在迅速清晰,就好像一片卷着寒风的阴云,逐渐将自己吞没。
诶?好像有什么不对……
即使闭着眼,也应该能感受到的光亮,不知何时,已是黑暗一片。
睡着了?怎么可能,那是……
察觉到异常的杨曦霍然睁开双眼,旋即浑身一僵,如被寒霜浸体一般,汗毛根根竖立!
一张面具,一双眼睛,一股寒意,就这么直笔笔地悬在他面前——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