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视界,并非眼球所看到的画像,而是大脑所理解的画像。所以我们的视野被我们的常识所局限,我们的世界,则被我们的视野所局限。
那么,如果我们勇于接受常识以外的“东西”,能否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呢?
……
……
“动力槽……显能板,唔,集成线路……”
这是一间木制的老式房,看起来就像富人家院子里的一个储藏室,不算宽敞的空间内充满了各类图纸,墙壁、地板、桌椅,甚至是房梁上亦用一根根绳子悬挂着,仿佛一叶叶休憩的船帆。
“嘁,真是麻烦!”
房内始终存在的碎碎念忽然停止,随即在呼啦啦一阵嘈杂声中,墙角的“纸山”后面站起一名少年。他皱起眉,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即抬步欲去,孰料这时,门外恰巧传来一声拘谨地轻唤——
“少爷,吃饭了。”
说话的明显是位女子,声音柔和温软,令人如沐春风,可少年刚抬起的脚却硬生生刹住,随即晃了晃,又放回到原处。他就这样靠着墙,绷着脸,一双黑瞳透过房门仿佛看到了外面,双唇抿得紧紧的,如是片刻,才冷冷地回道:“不饿!”
门外似是被吓住一般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女子的声音才又怯生生掠起:“可……老爷夫人都在等着,想必不见少爷出面,是不会动筷的……”
少年始终未曾舒缓的眉头皱得更甚,嚅了嚅唇,想要再次回绝,却又不知从心底冒出了什么难以掩盖的情绪,烦透地“啧”一声,啪啪啪踩着满地图纸推门而去。
这一天是永乐十七年,十二月初一,冬至。
自古以来,由于地域气候等方面的原因,南方皆比北方富饶。南昌县位于长江以南,便是标准的鱼米之乡,而南昌县杨段椿这个名字,更是远近遐迩的富绅豪门。
说到杨段椿的发迹史,惊叹中不禁透着一股诡异。杨段椿的老子曾是一名县官,虽说已致仕在家,但些许人情关系还是可以动用的,只等杨段椿考上功名,顺势要个油水不错的缺儿,如此一辈子即便不会光宗耀祖,也算是小有富贵了。
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杨段椿本人并非一个安分的主,从小一腔热血,却奈何常人之资,如此便形成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的毛病。匆匆数十年后,不仅是功名半分未得,还因此惹上了不少麻烦。
这本该不算什么大事,有他老子照着,县里方方面面都会给杨段椿几分薄面,过个安生日子倒也凑合,但也许合该他杨家遭此一劫。
那一年年关将至,南昌县不知怎得就跑来几个城里的公子哥,不知怎得就结识了杨段椿,不知怎得就瞧上了杨段椿家里的女人——他的夫人。随后便是一连串狗血至极的剧情,权势钱财样样不如对方的杨段椿凄惨至极,不仅老婆被抢,还落得个家产被抄,老子入狱的下场。真可谓家破人亡……
哦,准确来说还不算“家破”,杨家的宅子倒是被那群公子哥留了下来,并非他们大发善心,只是觉得要个小县城的宅子太多余,因此杨段椿好歹算是有了一个栖身之地,虽然空荡荡的连张床铺也无。
杨段椿本不是什么心智坚韧之人,骤逢大变,自此一蹶不振,靠着邻里零零散散的施舍,浑噩度日。故事到了这里,本该画上句号……
直到永乐二年的一天凌晨,才诡异地出现转折。
……
……
杨段椿府邸,后宅。
一间宽敞的厅子里不断传来叮叮咚咚的器皿声,令气氛格外安静与压抑。
“饱了。”
终于,似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一道话音响起,淡淡得、冷冷得,像扎破宁静的针,异常刺耳。
饭桌旁,就在离话音主人不远的一双纤细玉手顿时颤了颤,手中的碗与筷相撞,碰出“叮”的脆鸣,然后才醒悟似的放在桌沿,扭头看向这边:“是,是饭菜不合口吗?我叫厨房再去做些新的……”
然而那句“饱了”的主人,亦是这杨府唯一的少爷却毫不容情地打断道:“不用。”言罢“嘎吱”一声推开椅子,离席而去。
像是对这样的变化没反应过来,饭桌前静了良久,然后在某一瞬间响起了另一道男声:“行了,咱们继续吃。”厅子里才重新掠起叮叮咚咚的器皿声。
而这一次,安静中不再透着压抑……
后宅,幽静的廊道里。
杨曦仿佛释放了全部力气,从接近于小跑的快步中慢慢缓了下来,随后抬起头,望着外面,眼底飘荡出一丝不该存在于他这个年纪的复杂情绪,淡淡地哼了一声。
“看这天,是要下雪了。”他嘀咕了一句,心里想着这会不会是老天爷哪个被冷落的儿子,躲在角落里泫然欲泣的原因。
可杨府里,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啊……
杨段椿的府邸因为曾经的剧变而苍凉过,但也因为后来的转折而富饶起来,亭台水榭,山石竹梅,值此寒冬腊月,依然有一番冰语花香的别样美丽。
杨曦下意识的漫步其中,下意识地选择着方向,等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停在了一间屋舍前面。屋舍很简单,像是从路边随便捡来的木板搭建而成,但因为搭建者的技术不错,所以并不能算作简陋,顶多就是单薄了些。
他站在门前发了会儿呆,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门扉,却终究没有叩响,只是好像走错路一般冷着脸转过身,准备离开——
“进来吧,正好要考查你最近的作业。”
孰料房内先一步传来了叫声,语气轻柔如风,却没有多少生气,让听者不知该如何归纳心中的感觉。杨曦倒没有多么复杂的想法,从记事起就时常听到的声音,会因为太过熟悉,而忽略某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他此时仅仅像个逃课的学生被老师抓住一般皱起眉,不耐烦地轻“啧”一声,而后不情不愿地重新转过身,推门走了进去。
木门在吱呀声中一开一合,隔断了外面的阳光,也隔断了生机,一股腐朽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由于搭建者没有考虑光线的问题,屋内显得很昏暗,一支油灯在角落的木台上独自燃烧,照亮近处的一张木桌,和木桌旁边的男人。
男人的样貌极为清秀,散发的气质却很沧桑,就像他方才传出的声音,表面与内里总透着矛盾。一身普通的皂青布衣,一双打了补丁的灰色布鞋,一头齐腰长发、系着一条单调的发束,一切简洁至极,朴素至极。
杨曦见怪不怪地走到木桌旁,一屁股坐在男人对面,瞧了眼桌上的饭菜——一盘青菜与一碗米饭——等待着即将面临的“考查”。
谁知静了片刻,男人却是抬头扫了他一眼,说道:“木桶里还有饭。”
杨曦一挑眉,倒未露疑惑。桌子对面的这个男人总是拥有稀奇古怪的能力,比如现在,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有没有吃饭,历经十数年的好奇,即便依然不清楚这些能力的原理,杨曦却也不再会轻易得大惊小怪了。
于是他又默不作声地站起身,从角落的木台上拿起一个空碗,弯腰揭开地上的木桶,在雾蒙蒙的蒸汽中盛好一碗白饭,接着左手取出一双筷子的同时右手顺势又将木桶盖合上,最后原路返回、坐下,所有的动作可谓行云流水,做过无数遍一般,只是当他拿起筷子,将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男人见状,忽也醒悟过来,浮现出两人在这屋中见面以来的第一个表情——轻轻地皱了皱眉——随即放下碗筷,道一句:“我再去做两个菜。”起身而去。
杨曦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然后不知怎得,心情就开朗起来,始终冰冷的表情也在悄然中融化。
……
……
他就是我的老师,大概也是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
嗯,去掉“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