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躲着云层中,红兮兮的露着一丝脸。看起来还没有炉子里的炭火红。照射在人身上,连一点暖气都没有。山顶周围的云层在慢慢的加厚着,估计晚上还会下起雪来。
八十年代,整个社会才刚刚从政治经济的重压中缓过来。物资还是相当的匮乏。尤其在这西北农村。冬天天寒地冻。家家在秋天的时候就合伙拉来了煤,只是分到手那可怜的一点也不够用,和了后山的红土,砌成方方的煤块烧炉子。这玩意儿架在炉子里,也没有多大的火,温吞吞的着着。只不过聊胜于无。要是没有这些煤块,只好早晚烧一些柴火。平常直接就是灭着。幸好家家都有火炕。没事干的时候直接就炕上坐或者躺着,否则这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真的是太不好熬过去了。
张老太坐在炕头,拨拉着土炉子里的火。小虎躺在炕上没有起来。眼睛看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窗户纸。张老太家里倒是烧着炭火。这些炭也是县里的人武部送过来的。自从张虎军参军以后,年年冬天会送来一些炭。厚厚的土墙虽然看起来破败不堪,但是这东西却有很好的保温效果,加上张老太的房子也不大。屋子里一眼火炕,再加个炉火,比起别人家,张老太的屋子里要暖和的多。
中午没有做饭,李翠兰也不管她如何推脱,直接送过来一盆饭。玉米面和着切成块的洋芋。外面撒点咸菜,吃起来倒也很香。如今这生活,家里青黄不接的也有好几家。像张老三两口子这么大方的人也不多啊。张小虎吃了几口再没吃,张老太因为小虎这么生病着,心情不好,也简单吃了几口,一大盆玉米面倒是剩下好多。看来晚上热一热也不用做饭了。
张老太其实也就五十多岁。乡下人结婚早。她当年嫁过来的时候才十六岁,张虎军这一支张家人的族人人丁单薄,在张家阳洼辈分比较高而已。所以全村大部分人见了她要叫太太,(西北地区对奶奶的所有上辈人,男的叫太爷,女的叫太太)。大家都忘记她叫什么名字,统称张老太。
张老太心里有说不出的苦,张虎军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才十九岁。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她一个女人咬牙坚持了过来。十九岁,对现在的女孩来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是当年她却要挑起一家人的重担。沉重的生活压力,孤寂的生活让她看起来格外苍老。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这日子过着能比死了强吗?年轻的时候,张虎军是她心中的希望。对这苦难的生活有着一丝希望。张虎军当兵以后,她也曾经意气风发过。觉得苦日子也快熬过头了。一晃十几年啊。自从张虎军杳无音信以后,她觉得这日子怎么就又走起下坡路来了。以前她觉得一个寡妇,在村子里总有低人一头的感觉,总是形单影只的过活着。现在的她几乎跟村里的人没有了交集。偷偷流传的风言风语也让村里的人对她敬而远之。
回头看看躺着炕上的张小虎,她的心里有了一丝丝的暖意。只有她心里明白,张虎军还在人世。因为门头上面那个光荣军属的牌子还在,并没有换成光荣烈属的牌子。这是她心里的秘密,她清楚记得五年前送张小虎回来的那个晚上。
“......孩子你要好好抚养长大,家里的生活会安排帮你解决.....其他的事情你没必要知道.......一定要保密......”
厚厚的云层越压越低,天也比平常黑的早了些。终于,雪花又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
张老太的小屋子里,炉火旺旺的,火炕她也特意添了些麦衣,小屋子居然暖暖的。张家阳洼地处深沟大山,到现在还没有接通电。家家还是点的煤油灯。小屋子里煤油灯的火光跟炉子里的火交互辉映,几件破旧家具的影子便跟着也摇曳起来。看起来似乎有点诡异。热着吃了中午的剩饭,张老太也就早早坐在了火炕上面。夜里的张家阳洼听起来格外寂静,除了偶然有几声狗叫的声音。就剩下外面“苏苏”下雪的声音了。今晚的雪比昨晚更大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又厚厚积在了原来的雪层上面。
张小虎破天荒的再没有咳嗽,似乎好多了。他想上厕所,奶奶却死活不让他下炕,用一个破洋瓷缸子接了尿,又让他躺下了。屁股底下的火炕烫呼呼的,加上土炉子里面的炭火,张老天都觉得身上都有汗津津的感觉了。平时她也是省着架炭,今天小虎病的比较厉害,所以晚上也就再没有心疼那些炭,把炉火烧的旺旺的。或许热热的出一身汗,小虎的病就好了呢。
安顿好小虎睡了,张老太也就坐在炕上秀一只花袜底。大冬天的没事干,张家阳洼的女人也跟其他村的女人们一样,不是拉鞋底,就是拉袜底。也就是给自己找个消磨时间的活而已。
张老太一边拉着袜底,一边嘴里哼哼唧唧的唱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调子的歌。
拉了一会儿袜底,她看了看睡着了的小虎,看来这孩子好多了,安安静静的睡着了。很自然的她又伸出手摸了摸小虎的额头。皱了皱眉,她心里有点奇怪。下午的时候她也摸过小虎额头,怎么这个时候觉得更加冰冷了呢?小虎队额头摸起来那种感觉不是说冰凉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冰冷。就像摸在一块冰块上面一样。不过小虎看起来倒是没啥事的样子。心里也就不是那么的惊慌了。
张老太轻身的下了炕,把炉火蒙好,也就上炕睡了。
这热炕真好,身子底下暖暖的。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张老太被冻醒了。
朦朦胧胧中,她摸一一下炕,身材底下热热的。奇怪,这炕也没灭火,怎么就冻醒了呢?
摸索着点着了煤油灯,看了看身边的张小虎。
“啊”这一看不要紧,却是把张老太吓了一跳。小虎依旧静静的睡着,鼻翕轻微的一张一合。看起来睡的还很香。只是全身盖的被子上面居然一层薄冰,仔细看冰层还在慢慢的加厚着。张老太这下大惊失色,赶紧把煤油灯拿过来,想把小虎叫醒。谁知道她刚把煤油灯拿到小虎跟前,煤油灯居然“嗤”一声灭了。同时她感觉到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冷。
惊慌失措中她赶紧摸着找火柴,好不容易摸见了火柴。抖抖索索的又一次点着了煤油灯。
眼前的情景彻底惊呆了张老太,似乎刚才她凑近张小虎的煤油灯火就像一个导火索一样把一堆棉花点着了。刚才罩在张小虎身上的那层薄冰似乎活了起来,迅速的往上堆积着。同时寒冷就像一把利剑侵袭了她的身体。立时觉得快冻僵了,手里的煤油灯“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奶奶,奶奶,怎么了?”小虎的叫声喊醒了呆立的张老太,在黑暗中她觉得自己还保持着刚才一手拿灯,一手想推醒小虎的姿势。被叫醒的张老太赶忙摸着了跟前的火柴,擦亮了一只。火柴燃烧的这一会儿时间,除了看见愕然的张小虎,一切全都正常着,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摔碎的那只煤油灯。这一切就像她做了个噩梦,一切难道都是梦中的所见吗?张老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