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彭啸和齐智在唐家草草地吃了一顿饭。因为有心事,所以唐灵儿饭做得心不在焉,彭啸他们吃得也心不在焉。
唐铁匠毕竟上了年纪了,吃过饭就去休息了。彭啸也带着齐智要走了,唐灵儿送到了院门口,有些愁眉不展。彭啸把齐智支开,四下看了看,然后轻轻地拉住唐灵儿的手。唐灵儿有些害羞地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就由得他握着,“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师傅出事的。”
唐灵儿抬头看着彭啸,“你今天说的都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如果有假,那我彭啸被天打……”彭啸没能说下去,因为唐灵儿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嘴唇上。
“啸哥!啸哥,啸……”一个不知趣的家伙跑了过来,那是齐智。唐灵儿的手顺势抽走了,齐智看见彭啸的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了,嗫嚅着:“更鼓响了,该回去了。”
这倒提醒了彭啸,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唐灵儿的手里,“差一点忘了,这是刘武周给的赏钱。”唐灵儿很自然的接了过去,那情形真像是外出劳作的丈夫带回了工钱一般。
唐灵儿看着彭啸在走到齐智身边时踢了他一脚,还一边怪怨,“用你说,我不知道该回去了?”唐灵儿捂着嘴笑了起来。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闲着的刘武周决定要巡视晋阳城,卫队长亲点了三十几个护卫,彭啸和齐智也在其中。尉迟恭虽然把长孙无忌给他的贿赂一点不少地送回了晋阳,但他的这种表忠心的举动并没有被刘武周所重视,或者说刘武周并不认为这种作法是忠心的表现。
刘武周对于尉迟恭的信任在渐弱。对于尉迟恭信中提及让彭啸回介休城的事情,刘武周不置可否,彭啸就坚持着不回去。
天气虽然冷,但刘武周的兴致很高,他放弃了马车改成了步行。亲卫们前前后后地簇拥在他身边,同行的还有几个大臣。刘武周的本意是想要上街体恤民情,但这样的天气街上没什么人,注定是要让他失望了。
刘武周带着众人逡巡了一阵儿,除了看见两个悍妇骂街之外,一无所获。于是有些悻悻地往回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去看看李孝基。”彭啸的心里一动,他回到晋阳之后还没来得及去看李孝基。
晋阳城的监狱与长安城的监狱相比起来规模小了很多,也草率了很多。一片三十步左右的空地就算是放风场所,积雪虽然早就被清理了,但地面依旧被踩得泥泞不堪。犯人们三五成群的或蹲或站地聚在一起,脸上有一种犯人独有的漠然和茫然。这些犯人里没有李孝基,由于害怕李孝基的身份及影响力,他的放风时间跟别的犯人不一致。而且他被单独关在最里边的牢房里,和其他被俘的唐军将士分开。
十几个狱卒和几十个亲卫卷了过来,杀猪一样的叫着:“回牢房!所有的犯人马上回牢房!”犯人们有些失惊,以一种逃生一般的姿态四散跑开。
牢头谄媚着,讨好着,“皇上,您想见李孝基我叫人给您押过去就好了,怎么还亲自来一趟。”
刘武周看了他一眼,“刚才那些都是些犯了什么罪的?”
牢头是个老油条了,立即就能理解刘武周询问的深意,他讨巧着说:“偷盗得居多,有一些是唐军的俘虏,还有一个喝了酒跟人打架打死人的。”
刘武周就满意地点点头,他和常人的思维方式一样,简单的认为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抢劫**这类型的犯人,那就证明这个地方是稳定的。偶尔有几个贼,无伤大局。
那边的牢房门开了,李孝基被几个狱卒押解着向这边走来。李孝基在揉着手腕,看得出因为要见刘武周刚刚被去掉了枷锁,他的脚步也有些蹒跚。有一阵子没见,老头儿看起来有些消瘦,但精神还不错。他的眼神自彭啸的脸上略微滞留了一下就挪开了,没有任何表情。他径直走到了刘武周身前五六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刘武周身边的狱卒和亲卫们喝道:“跪下!”呜呜咋咋地像极了一群狗腿子。
李孝基一脸的恬淡,眼神自狗腿子们的头顶一扫而过,像是在看空气。狗腿子们被这轻蔑的举动惹毛了,愈发像狗腿子,张牙舞爪地想要扑上去。
刘武周摆了摆手,笑眯眯的,“永安王,身体可好?”
老头儿不咸不淡的说:“败军之将,好这个字无从谈起。”
刘武周愣了一下,老头儿不好对付,“现在我军的宋王率领大军出击,你们的秦王整日里闭门不出,显然是惧怕了,被我军攻破也只是个时间问题,我劝老爷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早些归降了吧。依你的威望,只要你肯,在我这边你还是王爷,怎么样?”
李孝基低头抚了抚衣衫,“我归降了,然后你就可以用我作攻城椎,再劝降别的将领对吧?”
老头儿太精明了,刘武周被直接说中了心思,只好点了点头。
“要真的像你说的那么顺利,你也就不需要老头子了。你现在让我归降,足以证明前方的战事并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好。开战之前,我们说三个月就拿下这场战斗,你们也在说,做不得数的。现在已经入冬了,等到明年开春之后能分出胜负就不错了。”
刘武周一脸的不屑,他周围的人也是一脸的不屑,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老头儿一语中的。彭啸后来才想明白,并不是老头儿能掐会算,而是老头儿太了解李世民了,他已经猜到了李世民想要用的战术了。
刘武周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感觉有些无趣,“既然永安王执意不肯,那刘某也没什么好说了。来人!”
李孝基摆了摆手,“不必劳烦,我自己回去。”说完,李孝基转身向着牢房的方向去了。
刘武周身边的一个文官呸了一口,“老家伙,不识抬举。皇上,您留着他干嘛,要我说,砍了得了。”
彭啸的心跟着跳了一下,但刘武周看着李孝基的背影说:“不急,反正他也跑不了。”
牢里的滋味彭啸尝过,虽然时间不长,但彭啸不想再做第二次尝试了。他要尽快想办法把李孝基救出来,但这里戒备森严,他觉得有些势单力孤。
回郡守府的路上,彭啸有些郁闷。猛然间一抬头,看见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上歪歪斜斜地刻着“QIN”三个字母,彭啸猛地站住了,以至于后边的齐智撞在了彭啸身上,队伍里一时间乱成一团。
刘武周皱着眉头喝了一声,“怎么回事?”
彭啸赶紧推开齐智,“没事,绊了一下。”
刘武周哼了一声,“丢人现眼!”
彭啸不敢再看了,低眉顺眼地跟在队伍里。
这棵巨大的榆树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枝杈向四面八方伸出去。彭啸站在树下,看着树上刻着的字母,显然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会写英文的,所以看起来更像是小孩的乱刻。三个字母下很小的写着一个地址,彭啸看过以后,就用刀划去了。
今天刚好是齐智值守,所以彭啸只能一个人去了。好在离得并不远,彭啸穿过几条巷子,很快就找到了。单从大门来看院子不小,彭啸有些期待,他在猜想着会派谁来。出来应门的是一个老道,与袁天罡的邋遢形象截然不同。不单是那一身道服干净整洁,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仙风道骨。
“这位施主,来到此间所为何事?”老道问。
彭啸以为自己走错了,他挠了挠头,呐呐的说:“对不起,我走错了。”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算上一卦,问个吉凶也好。”老道说着笑了起来,扯下胡须,又在脸上抹了抹,竟然是徐世绩!这让彭啸着实的欣喜了一把。
“徐大哥,你怎么来了?”
徐世绩身为统兵将军能来晋阳城,到也不是李世民的主意,是徐世绩听见长孙无忌带回去的消息以后,主动要求来的。他想帮彭啸的忙。
“怎么样?我这易容术还行吧?”
“不是行,是太行了。你吃饭没有?”看见徐世绩摇头,彭啸拉起徐世绩就走,“走,先吃饭,边吃边聊。”
彭啸带着徐世绩到了城里一家酒馆。徐世绩爱喝酒,几乎是每顿都喝,酒量也大。他叫伙计把酒杯换成了酒碗,先跟彭啸碰了两碗才问:“彭兄弟,永安王那里怎么样了?”
彭啸皱着眉,“我也是今天才见到了永安王,老爷子精神还不错。刘武周也暂时不会动老王爷的。只是王爷被关在天牢最里边的牢房里,进那里需要通过三道门,光守卫就差不多有十来个,不太好接近。”
徐世绩又喝了一碗,“那王爷有没有出来的时候,就是……嗯,放风的时候。”
“有,不过,他一般都是一个人出来。到他出来的时候,别的人就都被赶回牢房了,七八个守卫看着。”
徐世绩挠头,“戒备这么严?”
彭啸点头,“是啊,我明天准备再去一趟。今天是跟着刘武周去的,没机会跟王爷说话。”
“明天什么时候去?能不能把我也带着跟你一起进去。”徐世绩问。
“行,我想办法。秦王那边怎么样?”
徐世绩有些踌躇,“宋金刚带着三万人马进攻,秦王下令不许出战,将领们都有些不解。可秦王就是不说为什么,你是知道的,秦王年纪不大,主意硬得很。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谁也不敢违背。现在就这么僵持着。”
“哦?这是什么道理?”
“我后来也算想明白了,其实秦王的想法也简单,他就是想把宋金刚部队的粮草耗光了。咱们在蒲州,背后就是京城,粮食补给不在话下。而宋金刚的部队粮食补给需要通过晋阳来供应,齐王在放弃晋阳城的时候已经把粮食几乎都带走了。刘武周临时征集的粮食最多也就能支持四个月的时间。现在是冬天,要等到明天五月份才能有新的粮食下来。我估摸着到三四月份的时候刘武周的部队就会断粮了。”
彭啸算是彻底明白了,“秦王这是在避其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