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啸和齐智偷偷溜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停战了，双方在隔着山谷对射，泾渭分明。后来这些射手们发现几乎伤不到人，也就停止了这种愚蠢的行径。本来尉迟恭的部队是多于唐军的，但唐军在第一轮的偷袭之中占尽了优势，现在双方的人数基本上持平了。
这种对峙实属无奈，因为彼此之间都没有足够的信任，只要有一方撤退，那另一方会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但除了相互瞪眼，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因为都知道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吃掉对手，除非有增援。
事实上双方都没有增援。
彭啸沮丧地发现李孝基并没有逃脱，他还是俘虏，更让人沮丧地是唐军被俘的几个将领一个都没能逃脱。
尉迟恭站在山谷的最边上，再往前一步就会滚下山谷。那家伙在作着一件很无聊的事，他在瞪着对面的唐军，鼻翼翕动着，喘着粗气，他面对着对面唐军的讪笑。
忽然对面人潮中分，秦琼走了出来，他先于彭啸和齐智回到了阵地。他故意要气尉迟恭，所以装出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尉迟恭身边的人几乎都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对面是谁？！”
这场景真是难得一见。彭啸忽然想到，这两个人在后世变成‘门神’之后，他们的画像贴在门上的样子好像有些貌合神离，恰似现在的场景。
“秦王手下最不堪的偏将秦琼。”秦琼在讥讽尉迟恭。
众人以为尉迟恭会气得破口大骂，但这家伙一反常态，他居然笑了起来，“好一个最不堪的偏将。老子没心思跟你斗嘴，我提个办法，咱们单打，谁要是输了，全军投降，怎么样？”尉迟恭一门心思的想找回面子，“你要是不敢，派别人也可以。”
彭啸虽然没有见过秦琼的身手，但他看见过尉迟恭的身手，能打得过他的人不多。秦琼如果不敢应战，那会失了军心。
让彭啸有些意外的是，秦琼答应的很痛快。但彭啸看得出那份装出来的轻松恰恰是因为不轻松。
秦琼就开始装模作样地重新披上铠甲，这边的尉迟恭也在准备。可唐军里一个将领过去跟秦琼附耳，秦琼就歪着头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我的副将说，与其挑灯夜战，不如明早一决高下。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尉将军意下如何？”
尉迟恭气得大骂，“老子复姓尉迟，不姓尉，你爹没教过你吗？”
秦琼一句脏话也没有，但就是能气死人，“我爹只会种地，没有这见识。‘浴池’……你爹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姓，那不是澡堂子吗？”
唐军的士兵们轰然大笑。这边的士兵也想笑，但他们不敢出声，一个个憋得身子乱颤，尉迟恭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看样子受得刺激不轻，“老子现在就撕烂你这张臭嘴！”
秦琼就冲着他身边的副将说：“你看，那边不同意。我这眼睛虽然不好，但勉强还是能看见，没事！”
尉迟恭冷哼了一声，“好，就让你多活几个时辰，免得你们回头说老子趁人之危，赢得不光彩。”
秦琼向着尉迟恭竖了个大拇指，“早就听说尉迟将军是真男人，铁汉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秦某佩服。在打之前，我还有个提议。我这边抓了一个人……”他向后招了招手，几个士兵推过来一个人，那是尉迟恭的副将寻相，“尉……哦，是尉迟将军。既然现在不打，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你敢不敢交换战俘？”
“老子怕你？换就换。”
“那好，我们要换永安王李孝基。”
尉迟恭愣住了，显然他有些后悔了。
彭啸觉得好笑，尉迟恭上当了，他中了秦琼的计。秦琼故意把他惹得像个炸药包似的，然后突然猛扑主题，这样的伎俩并不怎么高明，但对付尉迟恭也不需要太高明的伎俩。
秦琼不准备给尉迟恭机会，“怎么？你不敢？澡堂子将军，你不会是准备食言吧？”
尉迟恭咬着牙，“放屁，老子说话从来不食言，来人！把李孝基带过来。”
几个士兵就把李孝基推到了尉迟恭的身边，李孝基在路过彭啸身边的时候，表情奇怪地看了彭啸一眼。
秦琼在对面喊：“王爷，您没事吧？我们这就把您换回来。”
李孝基忽然摇了摇头，他很平静，“叔宝，我老头子年岁大了，要换还是换个年轻的回去，你们把怀恩换过去。”李孝基嘴里的怀恩是李渊的表弟，李世民的叔叔独孤怀恩。
秦琼有些犯难，“就是因为您年纪大了，才要把您换回来啊。”
“别争了，听我的，把怀恩换走。”李孝基很坚决。
尉迟恭得意地笑了起来，“听见没？不是我不放，是老王爷不想回去。”
秦琼叹了口气，“好吧。”
寻相回来了，独孤怀恩走了……
夜色降临了，双方以山谷为界，相隔了一里多地，开始埋锅造饭。彭啸看了一眼不远处篝火旁的李孝基，老头儿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彭啸忽然明白了李孝基的心意，他之所以没有交换自己，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投降让李家蒙羞了，他没脸去见李渊。
齐智坐在彭啸的身边，悄悄地问：“啸哥，秦将军真的要跟尉迟恭单打？”
“不知道，要是真动手的话你觉得谁会赢？”
齐智挠了挠头，“我感觉秦将军不是尉迟恭的对手。”
彭啸也有同样的感觉，“两个统兵的将领竟然会用这种古惑仔的方式决定胜负，我算是开了眼了。小智，你如果想跑回去的话，就找个机会溜回去。秦将军是见过你的……”
齐智打断了彭啸的话，“我不走，啸哥，要走咱两个一起走。”
“我现在还不能走，我得想办法把王爷救出去。”
“可永安王现在被看得很紧，怎么救？”齐智问。
彭啸看了一眼，李孝基被十几个士兵围着，“我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们准备把永安王献给刘武周，只要他不乱来，就不会有危险。”
彭啸看了看远处，隐隐有喧闹声传过来。他无法理解秦琼究竟是怎么想的，主将单挑，这好像是在《三国》里时常会出现的情节，彭啸觉得以这种方式来决定一支几千人的部队的命运实在是太草率，太不负责任了。
齐智在打鼾，彭啸认为自己肯定睡不着，但想着想着他也睡着了。
睡梦中，他回到了晋阳城的唐家。唐灵儿在晾衣服，她端着一盆已经洗好的衣服走到了晾衣绳的前面，然后把衣服用力一抖，任凭水汽飘散在空中，也飘洒在自己的身上和脸上。这场景真好，彭啸痴迷地看着唐灵儿把衣服挂上绳子，抚平，再去晾下一件。冬日的暖阳照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天使。
彭啸真希望这梦永远也不要结束。
可忽然间，一声马嘶把他带回了战场，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边都是死尸，有刘军也有唐军。几个身着黑色军服的唐军发现了他，就骑着马飞奔过来，手里的战刀上有鲜血正在随着震动滴淌下来。
那几个骑兵越来越近，彭啸想要转身逃走，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
那军服太熟悉了，因为本来就是他设计的，原本看来再亲切不过的黑色现在看起来既陌生又恐怖。最前边的骑兵已经拍马杀到了，手里的战刀高高地扬起，彭啸觉得依照对方强大的惯性，必然会把自己一刀两段。
他赫然发现为首的骑兵竟然是蒙古骑兵的首领乌力吉，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乌力吉，是我啊，我是彭啸。”
可乌力吉在狞笑，“你是个叛徒！杀了这个叛徒！”
战刀猛力地劈了过来，彭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彭啸挣扎着从梦魇中惊醒过来，一身冷汗。他翻身坐了起来，惊魂不定。他环顾了一下，到处都是横躺竖卧的士兵。齐智在睡梦中嘟囔着，不安分地动着，看起来也像是在做噩梦。他又向对面的唐军阵地望去，浓重的夜色之中远处的篝火看起来格外的明亮。
警戒的士兵在人群外游弋着，有时候会在篝火旁多逗留一会儿。
彭啸推了齐智一把，齐智终于翻了个身不再躁动了。黎明前的寒气最为湿重，彭啸裹紧了毯子再度躺下，天上的星辰看起来格外的清亮。如果非要用一件东西来形容唐灵儿的眼睛的话，那无疑就像现在天上的星星，明亮、清净且温暖，彭啸看着，仿佛拂晓带来的寒气也被驱散了。
他决定再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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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啸是被一阵暴怒的骂声吵醒的，天已经亮了。
他发现那叫声来自于尉迟恭，那家伙正在跳脚，几个昨天夜里担任警戒的士兵捂着脸，头都不敢抬，“都他娘的是死人？！那么多人撤走，你们连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老子都怀疑你们是不是敌人的内奸。他娘的！都拖下去，一人二十鞭子。”
数千唐军在秦琼的带领下居然悄无声息地撤走了，不光是尉迟恭，就连彭啸也很惊异。他有些想不通，秦琼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不过，他知道秦琼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已经为秦王赢得了足够的时间在蒲州一带进行防御。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所谓的单挑，只是尉迟恭的一厢情愿，秦琼压根儿就没想过。
所以尉迟恭再一次的被戏弄了。
尉迟恭脸色铁青的站在唐军昨天呆过的地方，眼前一堆已经熄灭了的篝火冒出了最后的一蓬烟雾，像是在嘲笑尉迟恭一样。尉迟恭飞起一脚，黑灰色的灰烬四下飞散。这家伙一向爆烈，很奇怪，每到这种情形出现，彭啸就会感觉这家伙又要吃败仗了。
尉迟恭鬼叫着：“侦察兵！侦察兵！快去，给老子查清楚，他们去哪儿了。全军准备，只要知道了秦叔宝的去向，立即全速追击。”
整个营地里像炸了锅一般，十几个侦察兵骑着马很快就跑得不见了踪迹，大部分则在作着战前准备，紧张而有序。
尉迟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叫了几个亲信，“你们几个，把李孝基送回皇上那里。对了，给那老家伙一匹马。你们要是把人给老子弄丢了，你们也就别回来了。”
彭啸心里一动，他走了过去，“将军，我也一起去吧？”
尉迟恭冷冷道：“老子说过功劳是你的就是你的，没人抢。你跟着老子……”一个侦察兵回来了，“报告将军，唐军向着蒲州方向去了。”
“全军出击，蒲州方向！”尉迟恭一边下令，一边走向自己的战马，“全速追击，最好在他们还没进蒲州地界以前追上他们，杀光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