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咧嘴一笑:“我让他走了。”皇帝自己知道,若是仇广梅得知他并没有喝药,定会立刻对他下手,再重新扶植一个傀儡皇帝。想到这,微微心疼自己的儿子,还未来得及行册封之礼的太子,李成美。
仇广梅一挥袖,便有一位太医上前为皇帝把脉,随即压着声音,将脉象禀告给仇广梅:“公公,皇上的脉象和刚刚相比并没有较大的变化,若说是药效有些慢也是正常的,不如过上一时半刻,下官再为皇上请一次脉,到时就能判断了。”
仇广梅瞥了一眼太医,吓得太医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吞吐着气息。“皇上可有按时喝药啊?”仇广梅将手背在身后,质问着皇帝。皇帝闭上了双眼,呼出了一口气,道:“喝了。”
“如此甚好,皇上您每天按时喝药,身子一天一天就好起来了。”仇广梅的话中带着一丝深不可测的意蕴,使人听着浑身泛着寒意。“你,再去给皇上请一次脉。”仇广梅指着另一位太医:“刘太医老了,怕是把得不准,贾太医,您年轻,眼力也好,不如您再给皇上看看?”
贾太医身子僵了僵,听着仇广梅有着无穷深意的话,心中暗想:“明明刘太医更加技高一筹,仇将军让我一个刚来的再把一次脉,莫不是刚刚刘太医的回禀不是仇将军想要的?”往前走了两步,心中便有了答案。装模做样地将手指随意搭在皇帝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便重新来禀:“仇将军,皇上身子好得很,全然没有喝了药的迹象。”
“嗯,你们都回去吧。”仇广梅听到了这一次的回禀,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便将周围的人都遣了出去。一时间,簇拥在仇广梅身边的太医退出屋外,时值正午,雪光照进屋子里,正中央的炭盆烧的正旺,噼噼啪啪地迸着火星儿。卧在病榻上的皇帝冷眼看着这个架势,便知道仇广梅要做什么了,一只胳膊撑着塌,上身歪在塌边的木质扶手上,开口道:“朕想,再看看那幅画。”
“好,”仇广梅说着,便起身将搁在书架顶上的画轴:“你将这幅画放起来可有一段时间了。”
“突然想了。”画轴缓缓打开,是并排的三个策马之人,襟带随风飘摆着,画得有些生硬。“木下从来不画人。我原以为他是不屑画,原来是因为他不擅工笔。他走时,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这个。”仇广梅也不厌烦,静静地听着皇帝自说自话。
“如今我不行了,果然还是最放不下这个。原以为是木下先离我们而去,没想到,却是我要先行一步了。”皇帝又躺回到榻上,觉得胸中闷闷的,不知是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还是因为早已意识到的命运终于降临。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皇上若是听我的话,这一天,也不回来的这么快。”仇广梅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朕听了你大半辈子话,活到现在,却没有一刻快活过,还不如一死,让后世厌恶你,唾弃你。”
“博取同情?这是一个帝王的姿态么?”
“帝王?朕何时像一个帝王一样活过?”皇帝眼眶微微泛红。
“您何时都是一个帝王,不过,是臣一手带大的帝王。怎么?没法培养亲信,没法让朝臣信服于你便都是臣的错?”仇广梅将手中的锦盒缓缓打开。
“如何不是?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个个看着你的脸色进言,宫女太监中凡有与朕多说上几句的,不是被你赶出宫,就是丢了性命,你这样做,不就是让朕依赖于你吗!”
“呵呵,”仇广梅轻笑:“原来皇上是恨臣大权在握。”
“怎么?不是吗?”
“错!大错特错!”仇广梅将手中的锦盒用力地摔在了桌上,道:“我为了李唐江山奔劳大半辈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你们的手中没落?若是没有我,如今你还能稳坐江山?你仔细想想,你的那些兄弟姐妹,有谁通晓古今?有谁政思新颖?又有谁潜心研究国家大事?还不是一群坐食山空的纨绔子弟?你们与那些贪官污吏的子女有什么两样?这么多年,若不是我协调上下,恐怕如今的国库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吧?”
皇帝瞪着双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画。
“皇上与香取木下交好,不过也是因为他帮皇上写的那首诗受到了先生的褒奖。不过皇上,你真的知道这幅画的含义吗?皇上以为,这真的只是香取木下对你的情意吗?这幅画的意思,是就算你知道自己有弱点,也不应当放弃尝试,特别是,为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皇上?你有多少次,彻底接受了你是臣的傀儡皇帝?自己决定了人生的结局?这一步一步走出的人生,都是踩在您自己的脚下,皇上。”
“呵呵,哈哈哈哈……”皇帝低低的笑着,嘲笑着自己的人生,惋惜着自己的人生,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不管仇广梅如此说,凭他自己一人,又能如何呢?谬论!都是谬论!倘若不接受自己的命运,不知自己的人生会有多么凄惨。他宁可,蒙上自己的双眼,不要看清这残酷的现实。皇帝撕心裂肺地笑着,最后,竟是低声的啜泣。皇位,他尽可不要,然而最令他心痛的,却是木下的那幅画,他那样珍视,却没有领会着画中的用意。皇帝的双目被泪水浸湿,嘴角泛出了一丝血红。
“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何要将我送上皇位?为何要让我受尽你的折磨!”
仇广梅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锦盒,将盒中的一粒丸药拿出摆弄在手指之间,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在这么多皇子公主中,你是最有潜力成为一代明君的。可惜,你的人生,毁在了你自己的手上。”说罢,便将丸药塞进了皇帝的口中。
“唔唔……”皇帝被那一颗小小的药粒呛得说不出话,可味道却不是一般的甜。
“我的人生,不是……不是……不是毁在了我自己的手上……”皇帝的眼角滚落了一滴泪:“木下……奕……”皇帝带着他那句未完的话,合上了双眼,进入了那个甜美的国度,那里自由自在,不用黄袍加身,不用看其他人的脸色行事,真想永远沉浸在那里,永远都不要回来。
皇帝果然,就再也没有回来。
仇广梅看着歪在榻上的皇帝,面无表情却簇了眉头,轻叹了声“罪过”,朝门外喊道:来人!”
少顷,一侍卫般的人,身穿甲胄,推门而入,单膝跪地,道:“谨遵大人差遣。”
仇广梅歪了歪脖子,语气平静,毫无波澜,道:“遣唐使田中静安,谋害皇帝,立即抓拿归案。”
“是!”来者铿锵应了一声,便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