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也就是说,在群狼中的狐狸的生存智慧吗?”安切梅斯呵呵笑着,捋了一下长长的,垂至胸口的银白胡子。
“随便你怎么理解。”罗兹抽出了一本《水生魔法药草药性大全Ⅰ》,回身将其放到了安切梅斯的书桌上,紧靠着那堆装着药草的盒子。
安切梅斯对罗兹的冷淡态度始终是不以为意,简直就像是老年人在宠溺叛逆期的孙子一样。但似乎又并不是那么单纯的善意,这也是罗兹总是对他抱有一些警惕心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一会儿,罗兹便挑出了五六本书,叠成厚厚一叠。他估计这些像砖头一样厚实的书加一起能有半个他那么重,如果没有空间袋那也够呛的。
“你看看对不对吧。”罗兹嘴上这么说,手里却已经开始把那些草药盒子装进了空间袋,显而易见他对自己的记忆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而安切梅斯也是够随意,轻飘飘的瞥了一眼,那有些浑浊的眼神有没有真的落到书桌上都是两说,便慢悠悠的道:
“老头子我确认过了,没问题。”
对于安切梅斯的敷衍,罗兹虽然注意到了,但也当作没看见。毕竟这些东西他都已经确认过是自己所需要的,尤其是那几本书,多一本还是少一本他都不亏,又何必揪着人家去确认呢?
罗兹在把所有草药盒子装入空间袋后,伸手一个接一个的拿了几个晃动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的袋子,有些费力的扔到了书桌上。
其中一个袋子的袋口向下微微倾斜,终于维持不住平衡,滚了几枚金灿灿的钶尔出来,在淡橘色的灯光下闪耀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一共一千钶尔。”罗兹开始装书,“多出来的部分算是书的钱,你要是觉得这个价格有什么不对也可以说出来。”
一千钶尔,可能对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而言,只不过是随便一次奢侈的花销罢了。但在普洛尔这个偏僻的城市,即便是一百钶尔也有不少人会为此铤而走险。而罗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却能够随手掏出这笔巨款,还真是可笑又可悲。
安切梅斯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摇摇头,连看都没看那几个钱袋子一眼。
“哼……”罗兹看到他这样,轻哼了一声,“上次谈起的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老人看着罗兹,缓缓的道:
“我一个活不了多久的老头子,哪里值得殿下派专人来保护呢?再说平时这家破店也没什么生意可言,也用不着别人给我老头子打下手……”
“行了。”罗兹冷冷地打断了他,安切梅斯立刻不说下去了。
“那就这样吧。”罗兹复又戴上兜帽,语气里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恼怒,“既然你坚持,那我就只能收回我的善意了。”
安切梅斯苦笑了一声,望着罗兹离开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却又渐渐的平复下来。
而背对老人的罗兹,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恼怒之意,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派人保护?打下手?双方都很清楚,这不过是托词而已,罗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能够在【黑金之巢】埋下属于【灰罗】的人手。扩展组织的情报网的同时,也起到监视安切梅斯的动向的作用。
当然后者只是顺带而已,即使安切梅斯真的同意,罗兹也没指望派去的人能从老狐狸的手里搞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更多的则是为了在【黑金之巢】中拓展各种生意和情报的渠道,
只不过上一次安切梅斯用“考虑考虑”的借口婉拒,而这次更是卖了他一个人情,所以罗兹也无法
罗兹没打算从暗道回去,他把店门打开,直接走了出去。那身披在他身上的黑色斗篷,也渐渐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旧市街,南街区。
这里的人多是贫民、流浪汉、小偷和残废,即使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了下来,街上却也只有寥寥几盏布满了污垢的油灯在跳动着昏黄的光芒,为这条早已被权贵,被居民们自己抛弃的街道添上了几分阴暗。
一般的行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独自走在街道上。因为你无法知道那些油灯的黯淡光芒照不进的阴暗地方里,是否有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在尾随着你。
而两个人也实在不算保险。要是四五个手持棍子的流浪汉一拥而上,三级以下未有斗气的战士如果没有趁手武器的话都得费点手脚,更不要说未经专业训练的普通人了。
不过走在前面领路的麦尔却非常放心,虽然他个人对跟在自己身后,表情冷漠的疾颇有些微词。但是对方的强悍不光光是以前有所耳闻,刚才他就已经亲眼见识过了:
三个身形健壮,拿着足有婴儿小臂那么粗,上面还沾了些发黑血迹的棍子的流浪汉在约五分钟前从两人的前后巷子口绕出,突然冲了过来,默不作声的就举起棍子朝两人劈下。
很显然他们是一伙惯犯,知道这里的人多半都没什么油水可言,还不如少说废话直接打死然后搜身抛尸了事。
如果只有麦尔一个人,他大概会想方设法找到空隙然后利用自己速度快,身形小,灵活的优势赶紧跑路,事实上一开始他也是准备这么做的。
接着,疾淡淡的一句话让他停在了原地:
“看着。”
话音刚落,疾向前跨出一步,迎向了最前面的一名流浪汉。头一偏便避过了对方朝着他的头用力挥下的木棍,然后右手一伸,手腕上的袖剑轻描淡写的抹掉了对方的脖子。
“你先走出去。”疾平静的说道,杀死了一个块头大上近乎一倍的成年人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在说话的同时他按住那名瞪大眼睛,喉咙处飘着血花的流浪汉的肩头,以那只手为轴心轻巧地一转身,绕到了这个将死之人的背后,把他当成了掩体。
旁边的一名流浪汉愤怒的低吼一声,裸露的手臂上青筋毕露,棍子在风声中狠狠的朝着疾横扫了过来!
少年从容的一拉被他杀死的流浪汉的身体,挡住了这一棍子,那如同打中棉花一样的低沉钝器击打声引得就连跑出去的麦尔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疾的另一只手在黑色的布制腰带上一抹,抽出了一截雪亮的刀片。紧接着手腕迅猛的一个甩动,这致命的凶器便已深深插入了距离他较远的那名流浪汉的一只眼睛中,很显然穿过眼珠的同时还损伤了里面的脑部。
再度击毙一人的疾用脚蹬开他当做掩体的流浪汉的尸体,右手摸出一枚刀片,电光火石般射向了最后那名流浪汉的咽喉部位!
流浪汉毕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本来他或许有机会拼着一死用手中的棍子给疾重重的来上一下子。但是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下意识的抛掉棍子想用手护住喉咙,可惜还是慢上了一步。
猩红的血液从他捂在喉咙上的双手指间欢快的流出,他恐惧的瞪大双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发出了血液呛入气管中的“咯咯”声,然后仰天倒了下去。
“厉害……”麦尔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一袭黑衣的冷漠少年,敌人的鲜血尽管有溅到疾的身上,却在夜色的遮蔽下几乎没有痕迹。
后者甩甩袖剑上的血迹,回过头朝麦尔勾了勾手:
“过来。”
“什……什么事?”
“把这几具尸体扔到巷子里去。”疾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对疾而言,比起杀死那几个流浪汉,麦尔觉得搬运他们的尸体反倒是一件更加耗时和费劲的事情。这个身形瘦削的少年若论力量可能不及三个流浪汉中的任何一个,但他就像是一条爪牙足够锋利的狼,凭着更为冷漠凶残的本性杀死了三头健壮的水牛。
“我家在那里。”再度拐过一个弯后,麦尔打破了沉默,突然指着一座看上去有些破败的房子说道。
房子的窗户里没有透出灯光,看起来好像没有人。
“没人?”疾皱眉。
“有这可能。不过……”麦尔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是一种介于悲哀和无奈之间的神情。他走过去,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清理过了的木门。
月光混合着油灯的光芒从两人的背后照进这个简陋的屋子里:没有地板铺着的地上满是酒瓶、呕吐物和生活垃圾,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则躺在一处勉强能冠以“干净”这个词的空地上呼呼大睡。
“……更多的可能是像这样,把钱全部花在酒上,喝到呕吐,然后醉倒。”麦尔的声音毫无起伏,就像在说一件和他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这就是我的父亲,至于我的母亲,四年前就已经抛弃了他和我,一个人离开了。”
听着麦尔这个颇有些悲惨色彩的经历,疾却连眉毛都没有挑上一下,如同在听一个被讲了很多遍的,索然无味的故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尽管亚兰森贵为帝国,边缘地区的人民贫穷程度却与任何一个王国的贫民有的一拼。绝大部分的财富都聚集在贵族和商会的手中,他们毫无节制的利用手中的权力和法律对他们的倾向性为自己疯狂的敛集财富,自然而然的就造成穷者更穷,富者更富的情况。
因为贫穷,所以才会滋生罪恶、混乱和疯狂。
假如马上就要饿死,谁又会去在乎所谓法律的条条框框和自己心中那点可怜的良知呢?
像麦尔这样的人,在普洛尔这样的小城市中不知道有多少,每一年的冬天都是他们的末日。缺乏食物和保暖的棉衣,要不了几天就会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被埋葬。
疾就曾经见过,一个小巷子里堆着一座大的异乎寻常的雪堆。他扒开雪层,一张冻得铁青的小脸毫无生气的对着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或许下面还有更多的尸体,但疾没有再看下去,而是捧起了一堆雪,盖住了这个不知名的孩子的脸。
他很清楚,再过一两天,运送垃圾的手推车就会来这里,把这个雪堆运到野外的焚化炉去,将这里面的东西彻底销毁掉。
是谁杀了他们?这个问题当年的疾给不出答案,现在也一样说不出。
他只知道,如果想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去,就必须足够冷漠。对别人,对自己都是。
“您回去吧。”麦尔对疾笑了笑。两人的距离因为这件事,无形间拉进了些许。
疾稍稍沉默,然后在自己的腰带上摸索了几下,取出一根金光闪闪的金条,递给麦尔。
“这是……?”麦尔愣了一愣,然后连连摆手,“不不不,这我不能收下,如果是任务的酬劳的话,【罗】已经给我了……”
疾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只是给你了进入【灰罗】的资格。然后负责保证你的生活质量,不至于影响你的能力的人,是我。”
“……那我就收下了。”麦尔低下头,接过金条。
“明天一早,去仓库那里待命。”疾抛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麦尔收起金条,叹了口气,走进了笼罩在黑暗和寂静之中的屋内。
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的疾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直直的盯着上面的掌纹:
“原来我,还没有彻底忘掉吗……那样软弱的自己?”
第二天早上。
每一天,几乎是一如既往的,都是由昆法与他的手下们把仓库门上的锁解开,然后推开仓库的大门。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寒冬酷暑,总有一群人会履行这一职责。
而同样一如既往的,那个灰发银眸的男孩会坐在门对面的沙发上,双眼半开半合,含笑看着他们。
只不过今天,那些身形健硕的半大小子们的里面,混进了一个瘦弱的男孩而已。
那种景象,要描述的话就像是一堆茁壮成长的青菜里混进了一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好像随便谁推挤一下就能把这株豆芽给放倒似的,虽然现实情况也是如此。
昆法看到麦尔居然比他们先到,也是颇感意外。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招呼手下们去把门打开。
麦尔站在原地没动,因为他知道凭自己那点微薄的力量即使上去帮忙,也只是碍手碍脚,还不如站在一边看着。
在艰难的滑轮滚动声中,这扇带着些锈迹的黑铁大门终于是被他们推了开来。
昆法的手下们没急着进去,而是自发的排成两排,让他们的上司先走,这也是一如既往的惯例。
但还没等昆法迈开步子,罗兹的声音便悠悠的传了出来:
“昆法,【玛丽瑞尔】那里好像有点不太平,你带着人去一趟吧。”
“明白!”令人惊讶的是,尽管几乎等于是白白的跑了一趟就为了开个门。昆法和他的那些手下却非但没有怨言,反倒是喜形于色,迫不及待的就离开了。
麦尔疑惑的看着他们兴奋的交头接耳着离去,下一刻坐在沙发上的罗兹的话语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吧,麦尔,我有件事要和你谈谈。”
“哦……好!”麦尔慌忙回应,快步走进了仓库里。
而就在他走到罗兹面前,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的灰发男孩已经准备开口的时候,罗兹却突然扬起了眉毛,目光也绕过了朝他走来了的麦尔:
“哦!你来了吗!”
谁来了?麦尔诧异的回头,而当他看见来人是谁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在仓库的门口,一袭黑色盗贼紧身衣的疾走了进来。但是从家里到来仓库的路上,为了安全起见,麦尔不仅注意了好几次身后有没有人跟踪,还特意绕了几次路,然而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起的倒挺早。”疾在经过麦尔身边时,淡淡的说道。然后便站到了罗兹的身旁。
“这……这是怎么回事?”麦尔总算从惊讶中恢复了过来,结结巴巴的开口询问道。双方又不是什么敌对关系,疾应该完全没必要专门跟踪他吧?
罗兹和疾很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我来讲吧。”罗兹半睁着眼睛,微笑道,“昨天你从布茨黑帮拿到了那件东西,不止是证明了你的能力,也在你身上打上了很深的,属于【灰罗】的烙印。”
“这我知道……”麦尔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罗兹给干脆的打断了。
“你认同了自己是【灰罗】的一员,这我很高兴。但是,”罗兹的上眼皮微微的抬起了一点,银色的眼眸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你要记住一点,别打断我的说话。”
尽管对面的男孩几乎和自己同龄,但那股惯于发号施令而培养出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依然是让麦尔选择了顺从:
“是……”
“好了。”罗兹的语气又变得轻松而富有亲和力,“简单来讲,就是说你昨天从布茨黑帮那里弄来的那件东西,真正的主人并不是他们。而它真正的所有者的势力并不小,乃是和我们【灰罗】处于同一等级。如果他们打算报复你,仅凭加派人手保护是应付不来的,需要根本的增加被保护对象,也就是你的实力才行。”
“当然,我们并不是单纯为了保护你而去耗费那些有实力的人的时间,是因为你麦尔对我还有用,对【灰罗】还有用。这才是真正的原因,”罗兹眯起眼睛,盯着麦尔,“明白了吗?”
这话有些无情,不过在场的这几个人里,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这些话有所动摇。
他们都在社会的底层挣扎过,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出卖和背叛。所以三个人都很清楚,作为一个地下势力的头头,能像罗兹这样对一个尚无什么职务的成员把话都说的清楚明白,已经算很厚道了。
在疾和罗兹的注视下,麦尔坚定的点头:
“我明白了!无论是怎么样的安排我都会接受的,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