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婶婶

吃过午饭，便开始着手收拾这个荒芜的家。从厨房开始，擦擦洗洗，打开碗橱的时候，几只受惊的蟑螂慌乱地跑了出来，着实吓了我一跳。然后便是扫地和擦地，瓷板上冒着油光，看上去粘粘的，鞋底踩在上面，感觉都要粘上去了，离地的时候发出“吱吱”的响声。房间和客厅的地板是木质的，我先用加了洗洁剂的清水擦了一遍，然后用清水再擦了一遍。床底下的积尘方方正正地铺在地上，犹如一层薄薄的羽绒。收拾奶奶房间的时候，于衣柜底下扫出了一个印有柯达胶卷的信封袋，想必是以前的老照片吧。我将它们拿在手上，一张一张整整齐齐排在床上，大部分都是奶奶在深圳的照片，下署日期是2000年11月。里面夹着一张奶奶已经过了有效期的40年前的身份证，看着上面那个绑着两根麻花辫清瘦结实的小姑娘，实在很难与现在的奶奶产生联想。岁月的风霜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浸染在人们的身上。最后一张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陌生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那女人穿着一身旧式旗袍，脸蛋圆圆的，带着微笑；小孩太小了，看不出男女。照片看上去很旧，边角处和背面都已经泛黄了，应该有好些年头了，照片的背景好像我老家的房子。她该不会是我素未谋面的……妈妈吧？怎么会呢？把我这么一个拖油瓶扔在这里，奶奶怕是恨透了她吧，又怎么会留有她的照片呢？我想起奶奶曾经跟我提过的一个定居国外的姑姑，听说她待我很好，只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她的面貌了，甚至连声音也记不得了。难道这是我那个姑姑吗？那个小孩是我吗？听到一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咔嚓”声，我忙把照片装进信封袋，放回了原来的地方。原来是婶婶。我喊了一声“婶婶”，她抬头瞅了我一眼，目光空洞无神，眼睛旁边带有很重的黑眼圈，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好觉的样子。“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家炜呢？”“在房间看电视呢。”她“嗯”了一声，然后提着一大袋食材走进了厨房。我问她是否需要我帮忙，她说不用。我也没敢再说话了。“你妈妈回来了。”我打开房门，对坐在地上看动画的家炜说道。“在哪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厨房。”说完，我继续擦我没擦完的地板，家炜则跑向了厨房。吃午饭的时候，婶婶突然跟我说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当时你叔叔被抓了进去，我四处借钱，平日里那些所谓的好哥们、好朋友们却跟躲瘟疫似的，怎么？怕我们还不起吗？谁还没有个急需用钱的时候？我就不信他们没有求人的时候！”婶婶咬着牙恨恨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停下筷子听她说着。“那天晚上，你奶奶拿着两万块钱交给我，那可能是她所有的钱了。我当时就想，怎么也不能拿老人的钱啊，自己苦点累点好歹我们都还年轻，拉下脸来去借，总还是能借到的。可她说什么也不肯拿回去，硬是把钱放在桌上，转身就回房把门锁上了。你奶奶这个人啊，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就是太固执了，年纪那么大了还那么硬气，吃苦的还不是自己吗？”她顿了顿，看见我看着她，又继续说道，“第二天我就把那两万块钱偷偷放在了她床单里，说什么也不能要她的钱啊。”“后来钱借到了吗？”我心中深以为然，难得婶婶还有如此硬气的一面。“问了好些人，总算是借到了。真的是患难见人心啊！”她叹了口气。“是这个道理，好人还是有的。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辛苦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你叔叔没事。两个小孩子又那么小，这万一要是有个什么，叫我一个女人怎么办？”她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好在现在都没事了。”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又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世人多是如此。在你富贵的时候，你多的是朋友；在你落魄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朋友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总也寻不见他们的影踪。可真真是应了那句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往往是经不起看的。“我觉得为别人留一条后路，也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能帮别人的尽量帮，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帮到你自己。”我轻声说道。“不过，这次还真是多亏了你姑姑。要不是她汇了几十万过来，一时之间我上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姑姑？是在国外的那个姑姑吗？”我诧异道。“除了她还有谁？近几年她在马来西亚发展得不错，嫁了个好老公，就是年纪了大了点。她年轻时活得那么辛苦，谁会想到现在过得这么好？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酸。“那很好啊。不过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了。”我轻描淡写地附和道。“那时候你应该还很小吧。听你叔叔说，自从她第一次婚姻失败之后，就跟着朋友一起出国了，刚开始也过得非常辛苦，后来遇到了一个贵人，前几年生了个儿子，男方家里可高兴了，把经济大权都交给了你姑姑。”“哦。”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都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了，多亏她还愿意帮我们。”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因为是一家人嘛。”“是啊，关键时刻能帮自己的还是自家人啊。我没出嫁之前，我父母和我那些叔叔伯伯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但是我们这些堂兄弟姐妹的关系却没有受他们的影响，从小一起玩到大，现在也都能互相帮忙，就像这次的事，借钱给我的也几乎都是他们。”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游移了一下，有点心虚。“是啊。”说完，我便低下头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