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时若不我利,喝口水也能呛死人,腾了朵云彩也能正好赶上雷公雨婆行雷布雨,天上千万朵云彩不劈,偏偏劈到了我与洛明柯脚下的那一朵。
两个人直直栽入凡间的一条河里,像两个扔入水中的石头,溅起些白浪,荡起了两圈涟漪,便沉沉入底。入眼一片白茫茫,水底的景像看不清清明,河水封息,身上法力却被法印重重压抑,此刻竟是一点也无法用出。心中已将苍即狠狠地埋怨了万遍。我本是青鸟一族,万万年不识水性,没有法力便如入了水的旱鸭子一般,只能四肢徒劳的扑腾着,等待死亡没顶的那一刻。
我想着,我大约是盘古开天以来,第一个被淹死的神仙。
眼睛被河水刺激的疼痛不堪,我只能闭了眼,就在我双手胡乱挥动着想找到一根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时,胳膊便被人抓住提了上来。
水面之上顷刻大雨瓢泼而来,我腾出只手抹了把脸,隔着水雾我看到近在脸前的洛明柯,他的头发早已湿成条状,雨水正汇成细细的水柱一股股从那张清秀的脸上流下。万物极德,天地造化,洛明柯不是只旱鸭子,吾帝女羲和实命不该绝于此处。
洛明柯揽着我的双肩就往河岸游,把我提到岸上时才重重舒了口气。
草木被狂风吹得摇摆,我顶着大雨,趴在岸边草地上咳的没个人形,洛明柯扶过我的肩在我的后背轻拍了几下。
“曦师父可有大碍?”洛明柯明净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飘传入耳。
我发不出声音,只能摇头。
抬起脸,只见天幕一片灰白,万千雨丝直坠而下,大有不休之势。
洛明柯在我耳边喊道:“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
不远处又是一阵惊雷劈下。
洛明柯揽起我的胳膊,有暖热的温度从湿透的衣服传入,我实是冷极了,被这温度刺激得一阵哆嗦。
说是找个地方避雨,可是抬眼一望极目之处尽是风雨飘摇的林地,看不到一点有人居住的痕迹,更是连个山洞都找不到,只能在瀑布边上寻了个被水冲成反斜的岸壁,斜进去的地方不大不小刚好可以用来挡雨。
“曦师父无事吧?”斜壁之下空间不大,我与洛明柯靠得极近,他的声音在山壁的折响下很清晰。
“无……事……这次幸好有你,要不然这河中又要多添我这一缕怨魂了。”
“本是明柯连累了曦师父,若不是为了寻明柯,曦师父也不会被雷打中落下水中,只是不知为何天上突然劈下来一道闪电?”
我抬头望那天幕之上不时闪过的电光,语气颇是凄清:“看那情形,约摸是天界雷公雨婆行云布雨时,正好被我们赶上了。”
洛明柯张了张嘴,哑然了半晌,道:“竟是如此……”
我抽抽鼻子感怀了一下狼狈的现状,笑道:“待你日后飞升成仙,再寻那雷公雨婆将今日之事好好清算一番。”
“哈?曦师父说笑了……”人间的时间真是经不起折腾,四周已是慢慢暗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中已看不清洛明柯的脸,但我知道他的嘴角定是噙着笑,一如往常,煦如春风。
我羲和九万年年岁活下来,怎样的风云变幻没有经历过,当然会在这凡间一场小小的凄风惨雨中失了气度。气度无失但温度实是留不住,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整个人缩了又缩,已冻的僵硬手指不听使唤的乱抖。
“曦师父……很冷吗?”
我又缩了缩身子,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
身边传来一声从鼻间发出的低笑,接着身子便被旁边人半搂入怀里,却是还刻意保持着距离,想必是心里还念着那句‘男女授受不亲’。
我已是活了九万年年岁,长了洛明柯不知多少辈,我实是生不出那份‘男女授受不亲’的觉悟,只是觉得此番形态太过丢人,若是传出定要被天界的那些仙娥们取笑个万万年。
但一想反正已是丢人,我也不再纠结,直接心安理得地寻着温度朝洛明柯怀里靠得更近些。身后的人身子僵硬了一下,轻咳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我也只当作没有察觉,一边自我安慰道,我实是将洛明柯当作后生小辈,并不能生出半点调戏之心。
四处已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手臂上隔着湿透的衣服传来的温度格外清晰,耳边有浅浅的气息声,我实是受不了这份沉默,便寻话道:“还没有听你说过你家里的事情,你与我说说吧,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中有两位高堂,明柯是独子,并无兄弟姐妹。”
“嗯……你曾说天道府是一座贵族修仙院,没有一定的身份是无法进入天道府的,桑则是沈国贵族,垶璧是陈国世子,那你哪?”
“家父是堰州城太守。”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实并不曾听闻堰州城。
我道:“你是因何进的天道府?”
“哈,”听见洛明柯轻笑了一声,颇有些无奈:“父亲与母亲皆认为我有仙缘,若是进入天道府修行,他日必能成仙。”
“嗯?为何会如此认为?”难不成洛明柯的父亲是想让儿子成仙想地魔怔了?
耳边的声音顿了一顿,接道:“这要从明柯的出生说起,母亲与父亲成亲后迟迟未能有孕,父亲便寻了个颇有声望的名士算了一卦,那名士说母亲是上天选来孕育仙胎的人,自然是不能随便怀上凡胎,若要受孕,可去距堰州城外五十里处的天夷山上寻一株求子草,吃了求子草上结的求子果便能得子。”
“想必你的母亲定是寻到了那颗求子果。”
“是,”洛明柯轻笑,“不久后我便出世了,所以从小身边的人皆以为我是天生仙胎,日后是来修成正果重登仙位的,所以父亲与母亲便坚持要让我入天道府。”
“你的出生听起来很传奇,但不是很离谱,说不定你就是仙胎呢?”
黑暗中的人似是轻摇了摇头:“明柯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也只想当一个凡夫俗子。”
我疑惑:“你不想成仙?”
温润的声音反问道:“成仙有哪里好?”
我说:“这不是每个凡人的梦想吗?”
“却不是明柯的梦想。世人皆欲成仙,超出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但仙人未必没有仙人的无奈。”
“是,”我不禁赞同地点头:“仙人也并不是事事皆能如自己所愿,也不是没有无何奈何之事。”
“正是这个道理,明柯心中无仙,亦不愿成仙,说到底明柯只不过一介书生。”
“哈……”我不由笑出声;“书生?这是你给自己的定位吗?”这个词确实很适合温文尔雅的洛明柯。
洛明柯语气悠悠,一派坦然:“成仙成佛,不及琴棋诗酒快哉一生。”
我想了一想,也不禁为这份琴棋诗酒的快意所吸引,陶醉了片刻才接道:“你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仙佛皆欲求,若已是乐在其中,又何必求仙求佛,凡夫俗子未必不好,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的仙骨。”
“曦师父呢?”
“什么?”
“曦师父的理想生活是什么?”
“哈……”理想生活?我倒是从未想过,若是说最想要过的生活,大概是从未下过昆仑山的那段日子,总能时时看到师父淡漠又俊美无双的侧脸,听到师兄间的笑语言谈,昆仑后山万年飘雪,雪痕未染、人面依旧。但这太过不现实了,若是说我能与自己择个最舒心的生活方式,那大概是:
“闲云野鹤,做一介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