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珍之死让宁岱震惊不已。他实在没想到这位一直以来都忠心耿耿的开国功臣会那么冒失地偷窃皇后的宝物并打算对太子行凶。
当然这只是太子的一面之词。太子向来孱弱,不娴熟于武艺,如何能“碰巧”识破李文珍的偷窃行径并将武艺高强的他杀死?李文珍位极人臣,虽与白遽岚和太子不和,但平日韬光养晦,看起来无欲无求,怎会蠢的在皇**中行窃?
此事疑点太多,他先是安抚了“受惊”的宁湮和文萱,同时命令此事不准外泄,暗下决心查个水落石出。
谁知过了一夜,宁湮密报称昨晚他在东宫遇袭,虽然最后刺客被击退,但他的那些亲信卫士几乎全被杀死。末了,他还说,有可能是拂粼所为。
宁湮不知拂粼已被宁岱派往北夷。拂粼出发三日有余,并且有诸多宁岱的心腹相随,宁岱自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但是如果李文珍真有什么企图,可能在公里宫外拥有一批同党。昨晚之事,若说是他的同党所为,也是合理的推测。
正思忖间,张腾求见。他说:“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岱责备道:“你既已来此,便是想说。我早就说过,你想说什么话,不必顾忌,直说便是。今天怎么忘了?”因当年尹洛开玩笑似的认了张腾作“义子”,加上他平日不争不抢,任劳任怨,宁岱一直以来都对他宠爱有加,用为心腹。
“有一位优伶,想要面见陛下,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宁岱皱了皱眉:“什么事情,你没有问他么?”
“臣自然是问了。只是他说的话让臣感到过于惊骇,不敢细想,也不敢拖延,就带他过来了。”张腾说这话时额头冒汗,双腿不住的颤抖。
宁岱看到张腾的模样,心中更是奇怪,淡淡道:“让他进来吧。我听听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施生走了进来。他走路摇曳生姿,脸上的粉脂很厚,眉眼也画了浓彩。宁岱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但还是看着施生,因为他不想被恶心的东西打败。
施生注意到了宁岱的态度。他并不紧张,甚至表现的很轻松,优雅地跪在了地上,说:“小生拜见陛下。”声音柔婉动听。
宁岱长出一口气,调节了下情绪,说:“你有何话说?”
“小生名唤施生,本是白遽岚大人家养的一个唱曲儿优伶,平时颇受白夫人宠爱,就想与她厮守终生,但希望渺茫,苦无门路。”
宁岱“哼”了一声道:“你来找我,就有了门路么?”
施生微微一笑,接着道:“白夫人告诉小生一个秘密。小生若是把这秘密告诉陛下,自然就有了门路。”
张腾在一旁冷冷道:“你有什么话,只管全说出来,不要在此贫嘴。”
“是,”施生也不害怕,微一点头,“白大人权势滔天,我俩即使私奔了,也早晚被抓回来,不是长久之计。恰好那天她说,太子其实不是陛下亲生……”
宁岱身躯一震,面色铁青,微微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张腾喝到:“在此胡言,可是死罪,你可想好了?”
施生不急不慢道:“常言说,富贵险中求。爱情亦是如此。如果没有做好必死的准备,又怎能有勇气面对艰难险阻呢?小生只盼向陛下说出此秘密后,陛下能赐小生与白夫人相守终生,永不必担惊受怕。”
宁岱缓缓道:“你说的,可有凭据?”
施生答道:“若无凭据,小生也不敢来惊扰陛下。白夫人说,当年文萱皇后进宫前,曾在绮绣城后山的池莲寺旁看过大夫,查有身孕,并记录在案。小生就亲自赶到绮绣城,找到了那大夫,就把他带到京城来了。”
宁岱对张腾说:“你去把白遽岚、白夫人,还有他说的那个大夫找来。不要走漏风声。”
待张腾得令走了后,又唤了一名太监进来,吩咐道:“把皇后请来。”
施生安静地跪在地上,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等候宁岱的发落,实际上他内心已是十分激动振奋,迫不及待要看一场好戏。
宁岱则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文萱最先到来。这里的气氛让她有不祥的预感,特别是跪着的那个妖艳的陌生男人诡异地看了她一眼,更让她心神不宁。
她给宁岱行礼,宁岱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她只好站在一旁。
又等了好些时候,张腾的人先是把绮绣城那位大夫带了过来,让他到偏殿侯着,然后张腾亲自陪同白遽岚夫妇有说有笑来到。
白夫人进门,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施生,霎间脸色惨白,惊呼一声,瘫倒在地。
白遽岚见状,惊疑不已。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向宁岱行礼道:“参见陛下。”
宁岱转过身来,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诸人,指着施生,问道:“你们有谁可认得他?”
白夫人情绪失控,不能开口说话。文萱自然不认得施生。只有白遽岚不慌不忙道:“臣认得。他是臣家里养的一个唱曲儿的优伶,不知为何在这里。”
宁岱冷冷道:“这要问尊夫人。”
白遽岚看向白夫人,白夫人也不看他,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施生。他只好转而看向施生,却见施生也在看他。
未等他开口,施生大声道:“我与夫人相爱已久,还望白大人成全。”
白遽岚听了,并未吃惊,只是面色阴晴不定,转而对宁岱说:“原来是臣家里出了这等丑事。臣恨不得手刃这对奸夫**,还请陛下圣裁!”
宁岱竟一笑,阴沉沉道:“白爱卿何不成人之美?”
白遽岚道:“不知陛下何意?”
宁岱也不答他,而是问施生道:“你来告诉白大人,为何他非答应你不可?”
施生笑道:“这只因白大人马上就要死了,到时夫人自然归我,他不答应也算是答应了。”
白遽岚大惊失色,怒斥施生:“你这狂徒,素来品行不端,没想到今天竟然如此悖逆。”
宁岱接着问道:“白大人为什么要死了?”
施生答道:“因为他犯了滔天大罪。他就是当今太子的亲生父亲,他想当太上皇。”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白遽岚面如土色,施生笑容满面,白夫人泣不成声。
而文萱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担心自己的后果,只是感到无颜面对宁岱,更不想去看白遽岚,只是呆立在原地,神情木讷,脑中一片空白。
宁岱问白遽岚:“你可有话说?”
白遽岚咬牙道:“此人向来疯癫,说话颠三倒四,无凭无据,臣早想将其逐出家门,只是念及旧情,不忍为之。没想到今天他如此诬蔑臣,所言荒谬至极,还望陛下明察,还臣清白。”
宁岱冷笑,又看向文萱,问她道:“你呢?”此时他心如刀绞,虽说平日他常误将文萱当作尹洛,但那只是因为对尹洛思念过度。实际上,他是十分关心她的冷暖的,没想到她居然骗了自己十六年。
文萱抬头看着宁岱,轻声说:“我无甚可说。”她的眼神里并非求饶,不知是决绝,还是绝望,使得宁岱心中一阵触动。
白遽岚听她这么回答,急忙道:“皇后娘娘,事关太子命运,您千万不可乱说!”他想以宁湮做要挟,利用的是每一个母亲的软肋。
文萱答道:“宁湮是我的孩子。他的命运,和我的命运是一起的。不劳白大人费心。”
白遽岚面红耳赤,接着辩驳道:“臣不知皇后娘娘为何如此。但是关于那狂徒所说,并无有力证据,臣怎甘心受此冤屈?”
宁岱一拍手,那名绮绣城的大夫从偏殿走了出来。宁岱看着文萱,问那大夫:“你可认得她?”
大夫仔细看了一阵,答道:“许是认得,但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
白遽岚心中一喜。却又听宁岱道:“听说你看过的病人都记录在案。沉域元年那本可带了来?”
“回陛下,带来了。”大夫将手里一本账册举过胸前。
“上面可有文萱二字?”
大夫仔细翻了翻账册,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答道:“有”。
“给白大人看看。”
白遽岚早已是面如死灰。他呆呆地看着账册上面那句话:沉域元年七月初三,文萱,有孕。
宁岱冷冷道:“如今可有话说?”
白遽岚委顿在地,喃喃道:“事已至此,臣多说无益。只是宁湮他并不知情,陛下将臣千刀万剐,臣也毫无怨言,只求陛下能饶他性命。”
“我自有安排。”宁岱答道,“来人!”
殿外应声而来四名甲士。
“施生**主人之妻,又卖主求荣,赐死。”宁岱道,又对白夫人说,“你也随他去吧。”
早有两名甲士分别递上匕首。
白夫人拿着匕首,跌跌撞撞爬向施生,倒在了他怀里,既责备又心疼地说:“我早就说过,此路不通,你非要一意孤行,如今只好死在一起,来世再做夫妻了。”
施生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既然生时不能在一起,死了在一起,也是好的。”
白夫人听了,心满意足似的拿匕首扎入了自己心窝。
施生的手也握住了白夫人手里的匕首,又伏在气若游丝的她耳边低声说:“只是在你死前,我并不想骗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之所以接近你,是有目的的,现在目的差不多达到了,还要谢谢你的帮助。”
白夫人想要挣扎,离开他的怀抱,终究还是没有力气,渐渐死了。
施生仿佛从白夫人弥留前的痛苦中获取了极大快感,挥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他不喜欢刺向心脏的死法,因为自小以来,他心里的刺早已将里面的位置填满了。
宁岱看向那位老大夫,说:“你的家人,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老大夫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揭开盖子,一仰而尽,然后盘坐于地,少倾,口鼻出血而死。
这时宁岱的余光瞥见文萱正从她袖子里抽出一柄三寸长的小刀,正惊疑间,却见她将小刀往自己心窝捅去,立时大喝一声,众人只感耳膜鼓动,眼冒金星。
文萱也被这一喝吓走了神,手中匕首“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宁岱走到她跟前,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往后,宁湮就交给你了。今天的事,和过去的事,就当是个梦吧。”
文萱听了这话,怔怔地不敢相信,仿佛真在梦里一般。等她反应过来,宁岱已走向白遽岚。
白遽岚又对宁岱叩了几叩,哀求道:“只求陛下能够饶他一命!臣虽死无憾!”
言毕,接过甲士手里的匕首,正要自尽。
这时便听殿门砰地一声,一个人手提长剑闯了进来。
正是太子宁湮。
他环顾四周,喊道:“是谁欲对父皇不轨?来先吃我一剑!”
待他看清了形势,急忙将长剑丢在地上,向宁岱叩头道:“儿臣听说此处有变故,怕有人行刺父皇,便急忙赶来,护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宁岱哈哈一笑,说:“哪里有什么事情。”就来扶起宁湮。
便在他刚弯腰的一刹,宁湮从衣带中抽出一柄细利的匕首,瞬间刺入宁岱心脏。
宁岱的脸上的笑容冻住了,动作也停下来。他缓慢地坐在了地上,看着宁湮,这个他抚养了十六年、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孩子。
宁湮并不看他,只是很快将匕首拔出,又走向了白遽岚。
白遽岚还未来得及看清宁湮的表情,那柄匕首又刺入了他的身体。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知道。”宁湮的回答很坦然,没有犹豫。
白遽岚欣慰地笑了:“比我强一些。只可惜……“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歪倒在地上,眼睛睁大,等待死亡的同时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宁湮又走向文萱。
文萱也不看他,拾起刚才掉落地上的匕首就要自尽。宁湮却拽住了她的手,使她无法得逞。
她看不出是忧还是喜,只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当一个人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留恋,失去了心愿,只剩下憎恨与失望,大概就会是这个状态。
宁湮也静静地对她说:“你要是死了,也等于杀了孩儿了。”
她答道:“我们都已经死了。”
宁湮不敢再看她,转而走向一直在旁观这一切的张腾,说:“多谢你刚才的建议,可惜我还是不能让你活着。”
方才张腾去找文萱之前,先去了东宫,告诉了宁湮这里发生的事情。
宁湮问策于他。他便说:“知情者,一个都不能活。到时只要宣称白遽岚行刺皇上,被你击杀,但皇上伤重不治身亡,你便可很快登基,永无后患。”
如今,到了实施“一个都不能活”计划的最后一步。当然,宁湮相信自己的母亲,文萱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他的。所以并不把她计算在内。
张腾也不害怕,笑道:“你杀你两个父亲时倒是干脆利索,只可惜我暂时还不能死,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
宁湮阴笑道:“由不得你!”说完就拿匕首来刺。
张腾似是不经意间挥了一下衣袖,便听叮地一声,宁湮匕首脱手而出,钉入了旁边的蟠龙柱。
宁湮像是被风吹倒在地,大喊道:“来人!把这刺客给我拿下!格杀勿论!”
张腾扭头冲他“嘿嘿”一笑,道:“后会有期,新的陛下。”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殿中的甲士纹丝不动,殿外密密麻麻围起来的甲士也瞬间给他让出了一条宽阔的路。
宁湮又气又恼,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