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国君段靖鸿身着明黄色龙袍,坐在高高的桌案之上。桌案上的茶水又快要凉了,这已是贴身内侍季公公换过的第三杯茶了。
段靖鸿一口茶也没有喝,他只是一直在思考着事情,一直在吩咐着手下。但不论他在做什么,他那粗大的左手上始终都紧紧的攥着那卷小小的帛书。
帛书是段瑾章递上来的,开始他甚至没有亲自去看,只叫一个小内侍去读,可那小内侍刚读了几句,他便瞪大了双眼,握紧了拳头。不待那内侍读完,他便一手夺过帛书,一字一句的将它看完,然后就这么紧紧的攥着那帛书,表情古怪的坐在那里。再然后,他不断的琢磨考虑,不断的召见下令,不断的皱眉出汗,却始终顾不上喝一口桌上的茶水。
太子被他调出去向寿阳郡调兵,大将军被他安排整顿军务,武都统被他调到锦梁周边收拢军队,刘恭被他打发回去协助准备防务。似乎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一脸疲惫的终于将手伸向那杯茶水。
此时段靖鸿感到非常的万幸,万幸的是瑾章发现了四弟谋反的迹象。可他更感到非常的不幸,不幸的是这件事偏偏是瑾章做的。他更希望这件事情是太子做的,哪怕是其他的皇子,哪怕是朝中臣子,再哪怕只是个普通百姓也好。可偏偏是他,是三皇子段瑾章。
段靖鸿松开手掌中的帛书,看着手上的几点墨迹,那是因为手握得太久,手心捂出热汗而染上的墨迹。他叹了口气,将那卷帛书往案头一抛,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快要凉透了的茶水。
这时候,一个小内侍匆匆走了进来,低着头细声说道:“君上,辅政王和三皇子进宫求见。”
段靖鸿又将茶杯放回桌案,他闭上了眼睛,周围一片安静,季公公和那小内侍都一言不发的等待着君上的声音。德馨殿内只能听见段靖鸿粗重的喘息声,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神情却依旧平静。几次低沉的喘息声过后,他睁开眼睛说道:“叫他们进来吧。”
德馨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从那清晰粗重的脚步声,段靖鸿可以听得出,来者十分不尊礼数。他在心中暗道,那人不是四弟又会是谁?
“二哥,近来可好啊?”段佑成几步踏进德馨殿,便稳稳的站在那里,抚须问道。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对鲁国现任君上的不屑,用一种带有杀伤力的笑容,面对着苍老而虚弱的段靖鸿。
二哥这个称呼令段靖鸿很不满意,但他只是微微的怔了一下,便压住了怒意。他用一种近乎于野兽低吼的声音问道:“你计划多久了?”此时,段靖鸿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四弟,盯着一个突然之间看上去万分可憎的老头儿。
“二十年而已。”段佑成迎视着君上那带有百分之百敌意的目光,心中反而有些高兴,他露出了更加狂傲不羁的笑容,用这种方式来回敬君上的敌意。
君上终究是君上,君上可以一直保持一种强大的气场,他并没有真正的被激怒,相反,他保持着一种习惯性的理智。段靖鸿的表情变得凝滞,情绪从他苍老的面容上渐渐消失。他声音低沉的问道:“二十年,原来你早有反心。十三年前那场刺杀,也是你安排的?”
段佑成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庞一点点变得平静,变得只剩下纯粹的威严,心中竟生出一丝习惯性的敬畏。但是很快,他就脱离了那种习惯性的束缚,因为他已经胜券在握,因为眼前的君上只是一只垂死挣扎,病入膏肓的老狮子。而且,那头老狮子已经被自己困在一只铁笼里。
“何止那一次,北疆大营哗变,东陵国骑兵突袭,锦梁城毒箭,凌波湖刺客,他们统统都是我安排的,只可惜你命太大。否则今天坐在这里的,就是我段佑成,而不是你段靖鸿。”段佑成冷笑着,说出了一连串的真相。
段靖鸿压制住自己生出的几分怒意,他现在想知道些有用的信息,那些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往事,现在,此时此刻,并不那么重要。他冷冷的说道:“你,段佑成——你凭什么来夺我的江山?”段靖鸿故意露出一丝轻蔑,那表情恰到好处,多一份则太假,少一分则不足。
段佑成自恃胜券在握,又岂会害怕一个将要失去君位的国君。他的表情带了几分坦然,淡淡说道:“我掌握了大鲁近半数的军队,我拥有更多力量的拥戴,还有,我寻找到了你几乎所有的仇人。仇人——他们是绝对忠诚的,只要我肯为他们复仇。”
段靖鸿猛地咳嗽了几声,这是一股心火涌上了衰弱的身躯,只是连段靖鸿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真的动了心火。
望着剧烈咳嗽的段靖鸿,段佑成的嘴角浮上了一丝冷笑,他接着说道:“其中有一个仇人,他帮我策划了几乎所有的事情。你认识他,不是一般的认识。”说着,他竟转身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三皇子段瑾章道:“那是一个被火烧的毁了容的老人。”胡须微扬之间,他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容。
“为了夺我的君位,你真是煞费苦心。”段靖鸿将话锋转向一边,此时他的额间已经沁出一片热汗,但没有人看得出他此时的心虚,没有人看得出他在逃避一个话题。
然而这回,段佑成的神色由狂傲转为了鄙夷,目光紧紧锁在段靖鸿苍老的眼眸上,扬声问道:“为了夺太子君位,你又何尝不是煞费苦心?你害大哥的手段,我如今还只能自愧不如。”说罢,他故意摇了摇头。
“住口!”君上低沉的吼道,声音中已经带着强烈的杀意。身为君王之人,一向不喜欢别人触及自己的底线,尤其是那些听起来并不光彩的陈年旧事。
“段靖鸿,现如今你没有足够的筹码杀掉我,你杀掉我,只会让你自己的处境更加惨淡。如果我还活着,我不会像你一样残暴,我兴许还会给你留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