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成朗心念电转,知道不好,自己派出的探子也是内中高手,却不但没能探听对方一二,反倒漏了自己这边的底;而这人头一丢,便是对他的警告威胁!他压抑怒气,正欲跳窗去追,突然外屋传来懵懂声音道:“大少爷,出什么事了?”
怎么这贱奴早也不醒,晚也不醒,偏偏这时候醒!他怕婢子进来,看见这景象非得徒生枝节,只得咬牙停步,怒气冲冲地答道:“没事!”
俞青鸢虽然功力尚浅,却也算是半个习武之人,恰才少爷一支窗檐的动静,她便醒了;又听得有人与他说话。想到少爷身怀武艺,又兼前日里潜入府上之事,定是有不能透露与府上之事由,因而倒没太在意;但旋即风中传来一缕血腥气息,惊得她登即起身,往外院去查勘,见隐约有什么于瓦檐顶上一闪而过,消失无踪了。她心下大骇,急忙返回屋内,更觉有血腥味从大少爷房中传出,登即惊诧不定,这才出声相问。
可湛成朗这一答,她听着便知一定有事,怕大少爷受伤,便也顾不得其他,撩帘推门便入。湛成朗一见她居然进来,大怒道:“谁让你进来了?出去!”
可这声出得太晚,俞青鸢已经瞧见了地上人头,惊得木在原处,拧眉啊哟了一声。
她刚刚瞧见有人夜行盗府,这下又见着人头,乍一下思量未定,自以为大少爷手刃了贼人,急忙看向湛成朗道:“少爷有没有受伤?”
湛成朗被她问得一愣,反倒心下大疑。寻常婢子看到这等情形,还不吓得话也说不全,高声尖叫不止?这女子怎么见了人头血迹,只是嚇了一嚇,便关心起我来?
他心下疑惑,抬头便朝青鸢看去。原本只见是个垂着头的丫鬟,又是家夫人赐予他的,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是以连面庞容颜都不曾仔细审视,眼下定睛一看,正迎上自家丫鬟探问的眼神,一时间心头大骇。
这丫头是个胡人!
他更下不容细想,一把扣住了青鸢的手腕,反押在身后。“说!谁派你来的?!”
俞青鸢大惊,知道自己被误会成了杀人犯,却也不知大少爷这逻辑从何而来,不敢反抗,只道:“少爷冤枉!青儿刚听见动静便出门探看,仿佛见有贼逃逸,又听大少爷房里声响,以为贼人伤了大少爷,故此一问!”
湛成朗自是不信,也不听她分说,皱眉一喝,拗住青鸢的手臂,一面将那人头一提,道:“跟我来!”
俞青鸢心下大骇,暗道这三更半夜,你一手拿着人头,一手拿着我,推搡出去,我便是有一百张口,也分辩不清!谁料一出门,湛成朗更未知会他人,连孟嬷嬷也未惊醒,只将她纤腰一握,提气一纵,居然施展轻功,轻巧便带她越过院墙,朝府外奔去。
俞青鸢毕竟习武,想到自身练这轻身功夫时的苦楚,忍不住低声叹道:“少爷好俊功夫!”
要知道这轻功练得自身兔起鹘落,已是不易,若要带一个人,更是重拙。她当初练时,吃尽苦头,手脚都绑缚沙袋,已然觉得沉重不堪,而能带上一个人还如此轻巧,看上去和他本人五大三粗的模样实在很不相宜。
湛成朗更不理她,一气奔出二三里地,拐抹进一处仿佛衙门的处所,入了厅房,将人头与丫鬟一并丢在地上;一人正坐在堂前案上,正在批查卷宗,瞧了这情形也不诧异,只笑了一笑问道:“怎么,你终于惹上风流情债,要本官半夜审鬼,替你断上一断了?”
湛成朗不去理他,往旁边太师椅里一坐,瞪着双眼道:“发五死了!”
那人一惊,起身瞧了瞧那人头,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女子,皱眉道:“你莫不是想要告诉我,发五是这名女子所杀?”
湛成朗听他话音轻蔑,虽知道其为人秉性,却忍不住这个套便钻了,不忿道:“如何不是?”
眼下俞青鸢摔在地上,旁边便是那轱辘滚着的人头,这大少爷行伍惯了,死人头只当玩具似的,也不用什么布帕包上一包,这一路过来,俞青鸢这一身都被血染了大半,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但那人只是太息笑道:“你家中一个丫鬟,有点儿胡人血统,就把堂堂赞军校尉给吓成这幅德行,今后你连平康坊的花酒都喝不得了,那些个妖娆胡姬恐怕都潜伏已久,个个都要取你性命。”
湛成朗愣了愣,并俞青鸢也知晓堂上这人厉害。只一眼,他便看出许多来!
湛成朗道:“文石你是有所不知。这丫鬟,我也知道她没本事将发五齐头切下,但恐怕与那些贼子脱不了干系。我今日里刚家里去,母亲便给我安排她放在身边做大丫鬟,却居然连府里道路也不认识;晚上便出了这事。事发之时,她就在外屋,居然跟我说看见有人越墙出府跑了。要知道,这贼子做得动静在人头落入我房中之前,我都没有发现,她一在外屋睡得人事不知的丫鬟,却能先看见?”
这半夜与湛家少爷对话公堂的人,是大理寺少卿邹綦,字文石。他听得一笑,一面着检物袋将那人头取了,一面道:“大哥所言,皆是推测,无一亲见。丫鬟睡在外屋,你又心思全在此案上,她留意外围动静,本事分内之事。至于其他……”他顿了一顿,呵呵笑道,“夫人关心大哥身体,大哥却毫不领情,也是难怪靖国公忧心。”
他拿起人头,仿佛赏玩一般左右看道:“只是可惜了发五,我手头如此得力之人只一日便折了,对方实在厉害。你且将事情,原本说与我听。”
湛成朗便将今日屋内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俞青鸢躺在地上,听得分明,才知道内屋里是这样情形。可这究竟与我何干?听他们话里意思,似乎与胡人有关。可我倒霉催地,不过是个混血,全身上下,也就这双眼睛,算能与胡人沾亲带故。大少爷哎,天下胡人这么多,有的犯事,有的不犯事;我不过凑巧,做得你身边婢女。况且我籍贯文牒上头,可写着的都是汉人哩!
湛成朗最终说道:“这女婢来得太巧,居然又是胡人。更兼见到死人头颅,毫无惧色;任我抓了,也不哭泣告饶,实属蹊跷。我怕是她与人里应外合,或是暗中勾结,不然发五怎地前一刻活好好的,后一刻便死得毫无声息?但查验供说一事,我做不来;所以干脆带来,交给你发落。”
邹文石正要答话,便听得堂下那女奴说道:“这位公爷、大少爷,可否让青儿说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