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真是奇怪,五胡商队,数百号人,能跑到哪里去?
俞青鸢躲在车内、放下帘子,一面上下其手、迅速剥了那马夫衣裳,换回男装,一面着急朝外问道:“大理寺不能立刻全城搜捕吗?”
“你不懂!”湛成朗对这般行为简直无言以对,却又偏偏还能体谅,只是心下老大地不舒服,只得转脸不看;听她这般说,心道终究是妇人,这些牵扯邦国外交的事件,一不小心便是藩国争端,若非有明确的把柄,哪是能说查就查的,但他仍然当机立断道,“但若当真是他们再度袭击宁府,这次至少有你做人证,我们先去文石那里!”
俞青鸢跳出车外,一把扯住他,毫不妥协:“不,先去平安巷!”
湛成朗被这青眼胡女搞得头昏脑涨,犟道:“我不是说了他们不在那里?!你这女人,怎地非要抬杠!”
“不!少爷你听我说,那鹰人带着宁府的小公爷,身后又有宁府上请来的高手紧紧相逼,他毕竟势单力薄、独木难支,又在宁府上下折腾这么久,便是一流高手也气息不足了,必须要借帮手!平安巷专人辖管,外族聚居,本地府兵、乃至禁军想要协查,没有兵部与礼部协同手令都不得进入!更何况现在又是宵禁,他定会先潜入巷内暂避!”
湛成朗刚还想说女子不懂这些,这时候被她一顿连珠炮抢白,一时干翻白眼,目瞪口呆,虽觉得十分有道理,可又觉得哪里违和——是了,一个小小丫鬟,怎么能对这国家政务里的机关牵制如此明瞭?
可不及他细想,远处传来马蹄人声,渐渐看得见禁军查坊宵禁的灯笼和人影了;想必宁府出事已有耳闻,加大了巡防的梯队和密集程度。湛成朗倒是还好,身上带着皇帝密令和特许腰牌;但俞青鸢却说不过去。他正想时,俞青鸢已然伸手拆了马车前头两匹驾马的车辕,将马匹牵出来;好在她做丫鬟时伺候马厩,特别清楚马夫们谋私的心思,通常不用车时,他们借着刷马、驯马的机会,也骑着去办些私事,或是省些脚力;故而会在车上藏着私用的马鞍。熟门熟路地去车后一翻,果然翻到两套鞍子,虽说破了一点,可也将用,迅速地给马匹上了鞍,一匹递到湛成朗手上。
“来不及争了,只能这样,大少爷你去邹少卿那,与他同见大理寺卿,发报此事,你且记着:劫持宁府小公爷的贼人叫做索绰,是为毋鲁赤族族长之子,盲鹰,与云氏族孙云勰乃是结义兄弟,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报知上去,看能不能争取能够申请全城清查;我去平安巷,想办法拖一拖时间,阻止索绰他们危害宁小公爷!”
“等等——”湛成朗心道你有什么本事能阻止那鹰人中的首领,可巡夜的禁卫就要到跟前,俞青鸢已经飞身上马,双腿一驾,更不打话便走了;那姿势潇洒,如行云流水一般,显然受过专人的马术教练,与乡间穷人、自学成才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但这马蹄声也惊动了巡查禁卫,立刻喝道:“什么人!!”
湛成朗没法,只得也翻身上马,勒马长嘶,将查坊卫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这一边,转身驾马,朝着大理寺飞驰而去。
一路上,他不由得想起父亲曾在书房里对他说的那些欲言又止的话:
‘她便是再聪明些,我也觉得天经地义。’
不过是一副青眼异相的丫鬟片子……她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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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青鸢此时已经顾不得湛成朗怎么猜测了;要是暴露便也暴露了罢,暴露给湛家,总比暴露给别人要好。
她眼下心思只在频频催马,快些去救宁禹声:那小小的孩子,她从未抱过他呢,却要被索绰那般狠毒的人抓着,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
亏得湛成朗替她引开禁卫,这一路行得颇为顺畅,但在到巷前她还是弃了马步行,走到西平乐坊前。早些时候云勰带她来此处寻索绰,虽然不知道具体住在哪里,但看来他们至少有不少人在这里落脚是真。虽然她施展轻功,也能神鬼不知地潜入坊里,不过听湛成朗先前所言,胡商们全都凭空“消失”,那要是不闹出点大动静来,单凭找肯定是找不到他们的。她眼珠一转,立刻不敛行踪声响,只是狂拍坊门。
这时深更半夜,四下无声,这一下哐哐作响,惊人好梦,恐怕半条巷子的人都得醒了,不少人睡眼朦胧,探头出来查看是谁,竟敢无视宵禁,在外头走动;又或者有什么生死急事,才不得不这时叫唤。果然,在旁的坊里头人探头看清楚她之前,那西平乐坊门迅速滋呀开了一道缝,里头一股大力,将俞青鸢猛拽了进去。
她看得明白,开门的是一脸畏缩的银匠铺东家,但拽她进门的,显然是鹰人一族,她被推搡着进了后院,进了隔间;就看索绰踞在主座上头,那不离身的百色羽氅脱了一半,袒露出异于常人的奇长右臂,臂上刀伤入骨,正有医者为其止血上药。那般追逼之下,他到底是没能全身而退。
怪男微微抬头,眼睛仍然蒙得严丝合缝,却准确无误地知道是她,眉峰锁起,那嘴虽然咧开,却不见丝毫笑意:“不错啊……你居然逃出来了?”
他旁边两个鹰人抓着宁禹声,将他那小身子捆得跟粽子也似,嘴里堵了布团,出不了声,只能呜呜地发出声响,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珍珠似的,顺着脸庞往下滚,皴红了一片皮肤。
俞青鸢心下疼惜,但面上不敢再露出分毫;既然话已说开,索绰又把事已做绝,她反倒不怕了,也不用藏着掖着,直接了当说道:“我封青要是没这点本事,也不敢问世子救人。我听闻终山南北,最重然诺,云相百年,毋鲁赤族承诺犹在。如今封某干冒极大风险,返回此地,也就是想问世子一句:你身为鹰人之首,你的许诺,究竟还算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