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之璟冲着窗外莞尔一笑，跨出一步，就跃过了发懵的周子健与紧闭的玻璃窗，站在了只有手掌宽的窗台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小灰猫。
深夜里冷风吹得她的长发随意飘动，映在小夜湛蓝色的眸子里，让他再次有些失神。
雪灵懒得说什么，如果这小子不能自己解决的话，自己帮他没有任何意义。
席之璟见这奇怪的小猫有些发愣，不觉暗自好笑，尽管她很讶异这家伙是如何再次找到了自己，但她知道这问题不是当务之急，有没有意义。
这一刻，她有些后悔。
当自己明明已经死后又醒了过来，她就忽然意识到原来死亡不是终点。尽管生前无可眷恋，谋划后自己杀了自己，可是“起死回生”后，原本以为早就放弃了一切又再次涌了上来，像把剪子一般在五脏六腑里绞动。于是，她很想去看看他们，看看自己的计划进行的怎么样，看看该死的人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突然来了一个刘海厚重得让她十分难受的男人。他一出现，自己就不住地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萦绕心头……
幸好那男人忽然就走了，虽然骂骂咧咧一幅不情愿的模样，但最后他还是走了。
可是在自己想推开琴房老旧的门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有另一扇看不见的门挡住了自己，根本出不去。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突然闯入了一只猫。他身上依然有那种让自己恐惧的力量，但是很微弱。
于是，席之璟决定赌一把。要么出去，要么死。反正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而当她站在那只猫面前，看着他流露出的呆滞的神情时，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只猫当时的神情，和周子健追自己时流露出的痴迷几乎一模一样，尽管他只是只猫，但眼睛不会说谎。
所以，利用他，放自己出去，顺理成章。
但是必须甩掉他，甚至……杀了他？
席之璟强烈掩饰住自己从琴房里重新走出来的喜悦，带着那只猫无目的地走着，可越走就越觉得体表每一寸肌肤感受到的、骨子里渗出的恐惧越来越浓。
那男人，这只猫，难道是人死后的天敌？
本能驱使她，想摆脱他。
此刻再次见到这只猫，她突然有些后悔，当时心有不忍，最终没对他下手。
不过看见这只猫依旧一副那种表情，心中大定。
既然你又来了，就不能怪我了。
“小家伙，这个男人就是我前男友。”
小夜忽然醒了，眼前的席之璟的面貌与清清分裂开来。
“可是他看不见你。”
席之璟面色肃穆。
“我知道。我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看清了这个我死后的世界。”
小夜觉得她话里有话，余光瞥到屋内的男孩扭曲着表情，隔得远远的盯着自己。
“你为什么逃走？我不是说了要帮你的吗？”
回应他的只有这冰冷女孩的冷笑声。
“因为你让我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
小夜眨了眨眼，脸颊两侧的胡须抖动着。
这倒是实话。
雪灵腹诽道，在小夜这臭小子作出正确选择前，他不打算出言搭理。
是出于魂本能的对引度师的恐惧吗？小夜想起雪灵曾告诉自己的话，可是自己又不是引度师，好吧，其实小夜现在也很糊涂，完全弄不清自己算是个什么。引度师，没他们的血统，游侠么，曾经是，至于死卫么，我不过学了点皮毛的步法，哪里能算是？更何况正式成为死卫一定需要魂界的承认……
半晌，小夜看着席之璟的眼睛，开了口。
“无论如何，我现在都必须把你带走——这是我的任务。”
诶？这小子终于回到正轨了。雪灵想捋捋胡须，忽而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随后开始回忆为什么自己会有做这个动作的冲动。
席之璟依旧平静，屋内，周子健渐渐鼓起勇气，靠近了窗户，在他眼里，孤零零的一只野猫站在自家窗台上诡异地蠕动着嘴唇，仿佛它身边站了个人似的，他强忍住发毛的头皮，接近了窗户，犹犹豫豫地伸出一只手。
出乎小夜意料和防备的是，席之璟叹了口气，哀婉，绵长。
像一个优伶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对着空无一人的舞台长长地叹息。
“我终究是下不去手。”
她转过头，对着仅仅一层玻璃之隔狼狈而形容渐渐猥琐的周子健，眼里忽然凭空多了一分温柔。
小夜的心好像忽然停了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但是，我之前没有骗你，我爱他，我也恨他，想杀了他，可是……”
她颤抖着伸出惨白的双手，看着它们，嘴角浮现一抹苦涩。
小夜神色凝重起来，身子不由得发紧，清清的影子又再一次和眼前这个女孩重叠，一时让他有些恍惚。
席之璟看着隔着玻璃窗的男子，那一副犹如受到惊吓的鸡仔一般的举动，眼里竟渐渐有些湿润，尽管心里满是恶心。
在她的余光里，这只猫又流露出疑惑甚至是悲悯的神态，一切都在向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展，只要再添一把柴火……
“你带我走吧……”
她颓废地沿着玻璃窗倒下来，无力地坐在只有一巴掌宽的窗台上。
这里是十多层的高楼。远远望去，一盏孤灯点亮一座窗台，一座孤零零的窗台上坐着一个清瘦的女子，她的双脚荡在空中，似乎随时可能摔下去。
小夜皱了皱眉，一只爪子抬了起来，似乎有些犹疑，那只爪子停在半空，好久，才终于决定，迈了过来。
席之璟的嘴角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屋内，周子健终于鼓足勇气，他觉得自己简直太可笑了，居然被虚无缥缈的念头吓得不清，他那只手伸了一半，悬在玻璃窗前老半天，这会子终于咬咬牙，摸向窗子，赶走那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猫。
一步，两步，这只猫过来了，就在眼前！
席之璟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抽出了放肆的笑意。
你可别怪我啊！
两只惨白的手猛地叉向了小夜！
她狰狞着脸，仿佛已经看到，这只猫被自己抓住，然后掐得发红，变紫，直至漆黑，最后一命呜呼。
可是……
她用尽力气，却突然觉得两手抓了个空。
席之璟定睛一看，这只猫不知什么时候闪到了窗台一角，正冷眼望着自己。
“怎么？！为什么？！你……”
席之璟瞬间为惊愕所包围，一时之间语无伦次，旋即所有的情绪化为抽搐的表情，在她那张白皙的脸上，阴晴不定，暴雨将临。
小夜平静地看着席之璟，这时候她一点也不像清清。
“我虽愚笨，但也不至于输给同一招两次。”
雪灵闷哼一声，表示赞同，尤其是这句话的前半部分。
小夜冷冷地望着逐渐开始颤抖的席之璟，回想着刚才电光火石间的事。
自己只用了一个撤步，便轻松躲开了席之璟突然的攻击。而这撤步，正是之前所学的碎风步中的一步。果不其然，这招虽然于其他无益，但用来闪避实在再合适不过了。而且，小夜有着强烈的感觉，刚才因为自己早有提防，所以反应极快。但是，即使是自己丝毫没有防备，仅仅凭借着这一撤步也可以全身而退，躲过这次突袭！
“为什么！为什么你躲了过去！明明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蠢货……”
席之璟咬碎了牙齿，咯咯咯的声响煞是清晰。她慢慢站起来，就在这巴掌宽的窗台上，深深喘着气，脸上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颤抖，嘴角一会咧开一会阖上，喃喃自语，双眼逐渐渗出血来。
“你……为什么……”
小夜正要回答，忽然身前一股阴风扑来，他想也没想，依着碎风步诡异地一扭，仅仅是一步便再一次躲开了席之璟，绕到了她的身后。
“没用的，我说过了，这次一定把你带走，这是我的任务。”
席之璟怒不可遏，原本煞白的脸孔竟染上了血色，这家伙明明流露出那种神情，明明是个同情心泛滥的蠢货，为什么会有准备？！
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出于本能对这只猫的恐惧早就不知丢到何处，在狭小的窗台上发疯似的挥舞着手，幻想着可以抓住这只可恶的小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死后的世界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该死的人都还好好活着！”
“为什么我是现在这个样子！”
席之璟发疯似的一次次扑向小夜，而小夜则一次次从容闪过，在这狭小的窗台上，竟像是跳起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舞蹈。
“为什么！”
席之璟的叫声变为了嘶吼，像是把声带直接撕扯破了，这最后一句为什么竟沾染上了死死血腥味。
而屋内一阵乱响，周子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看见这野猫见了鬼似的乱窜下化为乌有，整个人像触电一般弹了回去，一屁股摔在地上，带倒了桌上一片东西。
小夜仅仅瞥了眼屋内，便再次把目光放在了狰狞得几乎变了个模样的女孩。
“你放弃吧，你只是一只魂，不可能威胁到我的。”
席之璟冷笑一声，两只脚一前一后站在巴掌大的窗台上，马尾也不知什么时候散乱了，任风胡乱吹着。
“你跟我走吧。”
小夜静静地说着，同时伸手就想去拿仁鬼壶。
可是……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想起来，那破瓷茶壶好像被小安那个可怕的女孩拿走了！
这下怎么办？！怎么把她带回去给琴佑？
雪灵本来还在琢磨怎么委婉而不失风度地稍微夸奖下这小子，毕竟这次他的表现很不错，不过听到小夜此时震惊的声音，差点昏过去！幸好本大人还没开口！这个蠢货！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走神，却让席之璟抓住了。
小夜还没回过神，一阵阴风便扑面而来，他想都不想，身体诡异地一扭，生生在这弹丸之地闪开一个空隙，以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从席之璟的脸边擦身而过！
无中生有！？
雪灵下巴差点掉了，这碎风步具体有十七步，之前只教了这臭小子前六步。这无中生有可没教他啊……
他是怎么会的啊？而且，妈妈的，雪灵忍不住爆粗口。这可是第十七步啊。虽然还很稚嫩，可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无中生有啊……妈妈的……
比他更吃惊的是席之璟，她分明把这猫逼到了绝境，他怎么可能又躲了过去？！
还没等她想完，席之璟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自己失去重心了。要知道，这是在只有巴掌宽的窗台上啊。
小夜还没回想明白自己刚才莫名使出的步法，就发现席之璟的身子好像脱力了，瞬间变得很慢，随后，直直地从窗台摔了下去。
嘶。
小夜倒抽一口冷气，窗台上顿时没了她的身影。
虽然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走到了席之璟摔下去的地方。
一只惨白的手突然从下方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窗沿，根根青筋暴起，煞是好看。
小夜把脑袋探出窗台，看到席之璟披头散发，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可那两只血红的眼睛，却依旧凶猛，如同两条毒蛇，狠狠地咬在小夜身上。
“说过了，放弃吧。你连傀都不是。”
席之璟不甘心地闷哼，眼睛却缓缓闭上。
“终于要放弃了吗？”
小夜轻轻叹息，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魂罢了，连傀都不是，自己与她的战斗其实一点都没道理。可是阴差阳错，却变成这样。
或者说，这些战斗都是注定了的。
“放弃？”
席之璟好像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反复念着这个字眼，犹如中了魔咒一样。
“不！”
她的嗓音早就破碎，这一声怒吼把她最后的力量都包含在其中，甚至带着血飞溅了出来。
她原本荡着的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抓住了小夜。
这次，她真的抓住了！
可是她的笑容还没完全释放，却看见小夜的眼神冰冷至极。
“放弃吧。”
这时，席之璟才发现，眼前一阵绿色光芒绽放，在小灰猫的爪子里，一只可怕的投枪闪着幽幽的绿光。
而枪的一头，已然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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