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来临的时候,人性显得特别脆弱。
这一年,村里来了一位老者,自称霍尊者。流浪无所依,村长说不能眼睁睁看其流落街头,让我们家收留他,因为我们家口粮最多。父亲面露难色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村长在给父亲难堪。“晚上吃只兔子吧,”霍尊者来到我家,第一句话如是说。父亲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我,我嗤笑一声,吃吧,一件事只要有了开头,就无法避免随后的接踵而至。晚上,我喊了大姐姐来吃饭,我知道她经常吃不饱饭。母亲做的菜特别美味,哪怕是一盘土豆,都香气四溢。大姐姐来的时候,显得特别拘谨,母亲亲热地跟她打招呼,让她一起帮忙,说了好多话。
饭菜做好了,他们吃的津津有味,我一点食欲都没,望着他们兴奋的脸,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为野兔难过,还是为现在吃饱饭感到高兴,我开始搞不懂生活,看不明白命运。我们活着仅仅就是为了吃饱饭么?于是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大姐姐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母亲悄悄别过脸去,父亲则是比较尴尬地看着我。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霍尊者眯着眼睛看着我,“产生问题,就会有人思考,会思考是人最神奇的地方。有了思考,就会有选择,就会有抉择,从而彰显出形态迥异的人性。有人说性本善,有人说性本恶,其实孰是孰非,无法一概而论。”
我疑惑的看着霍尊者,不解的摇了摇头,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我无法理解现实的社会在他们眼中是一种怎样的光景,或是残忍,或是冷酷,反正我没有看到温和善良的一面。
“沐风,看着我,”霍尊者突然严肃起来,“我们现在吃兔子,你是不是觉得兔子很可怜?兔子与人不一样都是生命么?为什么为了满足口欲而将其杀害呢?”我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我心里是这般想的。“那么问题来了,”霍尊者见我点头继续说道,“如果世间只剩你与兔子和草,你与兔子吃草都不会饿死,你会不会怜悯兔子,为了兔子活下去而选择吃草呢?你知道兔子是比草好吃的。所以你所思考的一切,所有的生存制度,都是建立在你一厢情愿的臆想,在生存的前提下,所有的规章与法度都形同虚设,只能彰显出赤裸裸的人性。呵呵,这样想你会不会释然呢?”我无法反驳,我沉默着,可是我依然感觉自己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一种麻木不仁的心态,眼睁睁看着血淋淋的现实无动于衷,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生存着?
“为了更好的活下去,”霍尊者淡淡的说,“跟我修行吧,那样你可以更强大,可以保护更多的事物,可以更好的活下去。”我的内心猛然的悸动,仿佛要冲破牢笼的禁锢,我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我不认为霍尊者的建议是对的,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了。
夏天的时候,发生了旱灾,整个夏天没有降下一滴雨,河床都龟裂了,我听到村民们的哭泣,这是上天要亡人么?田里的庄稼旱死了七七八八,村民们开始变得失去理智,因为他们看不到秋收的希望,没有了粮食,他们要如何生存下去?这一天终究来了。村民围在我家院前,先是祈求我们给与他们兔子,我站在窝棚前寸步不让,突然有人喊道,他们是恶魔,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也不愿意施舍。村民一下暴怒起来,他们的眼神不再是祈求,而是愤怒,他们冲破了栅栏的阻拦,纷纷动手要枪兔子。幼小的我,单薄的身躯,无法抵挡这么一群庞然大物,我被推倒了,蜂拥而至的人群将我踩踏,我感到疼痛,更多的是心灵上的麻木,人群散去,我感到一双手在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我抬起头,看见大姐姐满脸泪水,我轻笑,告诉她不要担心,这一切都过去了,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面对生活。生活尽管让我们头破血流,却也让我们懂得,我们必须站起来,继续面对未知的将来,不管明天是晴朗无云,还是狂风暴雨,该来的我们都必须接着。一切的不如意,一切的困苦挫折,在将来都会烟消云散,如过眼云烟,使我们更加坚强。
“你考虑的如何?要不要跟我学习修行?”霍尊者一脸笑容的望着我,我起身摇了摇头,路怎么选择是我的事情,一旦选定我就要走下去,压抑住心中的那份暴动,安静平和的活下去。霍尊者无奈的转身离去。
天空阴了下来,传来阵阵雷声,要下大雨了。我知道旱季过去了,田里的庄稼有救了。豆粒大的雨点一滴一滴打在我的脸上,我的嘴角微微上翘,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命中的注定,前来后到,无法更改。
以后的日子,风调雨顺,村民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十六岁那年,我娶了大姐姐为妻,我感到很幸福,大姐姐,不,应该说我妻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美丽。结婚那天,村民们都来了,他们脸上的笑容都不自然,或许是因为当年哄抢兔子的缘故,其实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就算他们不哄抢,在那饥荒的年代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活活饿死,一样会拿出兔子来救济他们。他们的哄抢反而降低了我的罪恶感,其实我应该感激他们的。第二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可爱的丫头。我也成为了村里的村长,我突然发现其实人活着,命运的刻盘就转动着,它勾勒出的痕迹,我们就必须去背负,去承担。
二十四岁那年,霍尊者再次来到我们村子,我的内心再次猛然悸动,我冲他淡淡笑着,我已经能平静的遏制心中的那份躁动,“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么?”我对霍尊者说。霍尊者拄着拐杖,淡淡的点头,忽然像老了许多。我的内心突然有一丝的罪恶感,是了,我再三的拒绝一位想传授衣钵的老人,有点残忍。
三十岁那年,我的妻子又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小家伙胖嘟嘟的,母亲说跟我小时候一个样子。
四十岁那年,女儿出嫁了,嫁给村里的一个教书先生,生活很美满。
五十岁那年,儿子结婚了,父母年纪也大了。第二年便有了孙子,父亲跟母亲已经四世同堂了。
六十六岁那年,我又见到了霍尊者,他依旧四处流浪寻找衣钵弟子,我喊住他,告诉他,我愿意做他的弟子,我希望老人能安定下来。霍尊者淡淡的笑了,“你是为了让我安心还是减少自己的罪恶感呢?”
八十八岁那年,我的妻子逝去,我想陪她路上一起走,便拜托霍尊者让我与妻子一起永远长眠下去,而此时此刻,我对自己充满罪恶感,临死了,还要难为别人。
我与妻子躺在一起,闭上眼睛,我心里想,原来命运就是充满罪恶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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