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瑶在心中默默祈祷着，闭上眼睛看也不敢再看周遭，直到头顶突然触到一抹温软的物什，她如遭雷击，整个神识都涣散了。
头顶上，他的唇边犹有水渍，啜吸后的薄唇略现绯色，往上看，英挺的鼻翼直入眉峰，他的眼，此时也刚掠过一抹疑色，稍纵即逝，芙瑶还来不及转眼，便撞上他审视的目光。
他此刻的面容再也不是先前的平静温和，那双眼，冷清又肃穆，带着冰冻千尺的寒意，仿佛阳光被乌云陡然吞没，一片阴霾至极。
芙瑶心中警铃大作，此刻她断定他肯定已经觉出异样，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可能现出原形，连累皇母丢脸不说，更要波及整个灵山跟着被人看不起。
那样一来，她此行的目的就自相矛盾了，可若是误会到底，凭他老前辈的通天本事，即便是在这千百人面前，要不动声色置她于死地也绝非难事，思来想去，芙瑶决定坦白从宽，毕竟老前辈贵为昆仑八大天尊之一，又是临界飞升的修行圆满之人，想来断然不会跟她计较。
思量间她早已凝聚灵力，用秘音轻声道：“小女芙瑶，灵族花皇夫人是小女母亲，今次擅闯仙剑大会实在不该，求尊者饶恕。”说罢，她从杯中水底探出头来，幻出一个拇指小人朝头顶上的他有模有样地作了一揖。
他不说话，她便一直弯着腰，等了许久，腰都要折了，老前辈仍未叫她平身，芙瑶心中暗暗叫苦，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熬不住了，故作哀戚地抬起头来，却又一眼撞上他对着杯中失神的目光。
他的瞳眸里倒映出她惊诧的娇容，和面上一闪而过的顽劣。
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二人诡异的对视。
“灵族花皇，敬尊者一杯。”
芙瑶还以为听错了，直到花皇夫人又唤了尊者一声，她马上反应过来，连忙钻进水底。
皇母的声音不冷不热，凭过去的经验来看，她一定是生气了，方才施法没想太多，她原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去，没想到皇母这么快就发现了她的行迹，想到皇母惯来的脾气，芙瑶无端打了个冷噤，如果真要挨鞭子或是关禁闭，她宁愿离家出走，流浪人间去。
花皇夫人一身墨绿长衫，长发如瀑，头上没有半点珠翠首饰，几瓣莲花贴在发间，眉目如画，风姿绰约，浅笑盈盈地举杯看着重华。
“一别经年，恭喜尊者修为大成。”她笑意深深，忽而伸手夺过重华手中的茶杯揣进袖中，“这是一百年的桃花酿，尊者从前最喜欢的。”说着，递给他一杯斟满的酒杯，自己仰头便饮。
重华剑眉微动，一双浓黑星眸闪过错愕，稍纵即逝，又恢复了素日的淡然。
“谢过夫人！”他客气又疏离地道，以袖拂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尊者自便，花皇就不打扰了。”不再理会他的反应，说罢妇人转身便走，全然不给重华半分说话的余地。
这一惊一喜来得太快，芙瑶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了，皇母揣着她避开众人，绕过大殿，刚走进花园，便将她一骨碌扔了出去。
芙瑶在空中盘旋了半圈，现出人形踉跄几步才站稳，一回头，花皇夫人的脸色已经比锅底还要黑了。
“放肆！”呵斥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薄怒，芙瑶嘴一撇，乖乖趴在皇母脚边。
“槐树精何在？！”花皇夫人嫌弃的退了一步，将她踹开。
芙瑶摸了摸鼻子，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的花树迅速萎缩变小，老槐树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颠颠的跑过来。
“夫人。”他苍老的声音不疾不徐恭敬地唤道。
“办事不力，罚你禁足三月，不得违抗。”说完一挥手，槐树精身上莹光一闪，整个人迅速缩小，直至变成一个小小的物什，芙瑶低头一看，一根幽绿的发簪躺在地上。
“皇母，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再来十次，老夫子也困不住我，您何必迁怒于他。”芙瑶看着地上的老夫子，心头涌上不忍。
“孽障！”花皇夫人一记掌风劈来，直将芙瑶扇倒在地上，“我平日怎么教导你的，竟然都当作耳旁风了么？”
芙瑶被扇得懵住，眼里包泪，委屈地看着她，“皇母……”
花皇夫人扫了她一眼，心头仍是火大，沉声道：“你当这是灵山么？竟敢如此胡来，凭你如今的修为，方才那人若是生出半点杀心，你早就小命不保。”
芙瑶皱着鼻子直点头，刻意卖乖。
花皇夫人一见她这副模样就头痛，气道：“我早就命令你不许下山，你违命不说，还敢幻成茶杯接近那个人，此举若被昆仑山那几个牛鼻子老道知道，还不得拨了你的皮。”
“昆仑山难道不讲理吗，我又不是故意接近那重华，一群老掉牙的老头子，再好的皮相，还不是术法堆出来的，凡夫俗子才会倾慕那人的美色，我灵族岂是如此肤浅之辈，要说美色，谁能比得过我灵族。”
“住嘴！”花皇夫人气得抓心肝，“你这骄纵的性子，迟早惹祸上身。”
芙瑶先是嘴一撇，既而又傲娇地昂着脖子斥道：“只要我尚留有一口气，今后再也无人敢欺侮灵族。”
花皇夫人冷笑一声，道：“身为灵族，修行本是天赋异禀，可多年来，真正修为大成地却寥寥无几，你可想过为什么？”
芙瑶脑中飞快滤了一遍从前听来的往事，然后诚实地摇头。
“因为在妖魔眼中，灵族是天然的进补良药，不仅是妖魔，连那些心术不正的修士，也有采补灵女的禁术修行。你擅闯仙圣大会，难道没有察觉剑修的戾气，你不害怕？”
“我才不怕。”芙瑶娇喝一声，“皇母，身为灵族公主，我一定竭力守护灵山重振灵族。”
“那我命你立刻回去守护灵山，以后没我的允许，都不准下山半步！”
芙瑶一听，小脸立刻垮了，“皇母，与我同岁的道友已经下山游历，斩妖除魔了，难道我就只能在灵山虚度光阴吗？”
花皇夫人斥道：“皇母的话你不听了？”
“皇母……”芙瑶娇唤一声，双膝跪在花皇脚边，“瑶儿不孝，只会惹皇母生气伤心，可瑶儿只求能看看这外间的世界，灵族式微，我身为灵族公主，更不能逃避啊。”
花皇夫人轻哼一声，神色已经动摇，但仍气恼的看着地上的人儿。
“皇母……”芙瑶将老夫子变作的簪子捡起来插进头发里，又抱着花皇的裙摆娇声道：“您不常常称赞瑶儿天赋奇佳吗，瑶儿一定万事小心，绝不会让您丢脸的。”
“少贫嘴，八荒之大天外有天，你凭甚骄傲，低调些总没有坏处。”
“那皇母是答应让我下山了吗？”芙瑶欢喜的道。
“下山的事容后再议，现在跟我去仙圣大会，不许离开我的视线，不许失礼！”花皇夫人警告道。
芙瑶受宠若惊，立刻如捣蒜般地点头，一顿罚躲过去了，还能以灵族公主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参加仙圣大会，简直是意外惊喜，她当下便捂住嘴巴，乖乖跟在花皇夫人身后。
当一脚踏进那大殿时，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