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善男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
善男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昊倾连忙把她轻轻扶起来,垫了靠垫。
“男男,你辛苦了。”昊倾温柔如水的眸子撒下感激的光芒,他将善男的手紧紧攥着。不愿放开。
窗外摆放着许许多多的风信子,蓝的,白的,都那么温馨优雅。善男虽然全身无力,但心情却像是装满蜜糖一样,欣喜异常。如果父亲在的话,他一定会高兴地合不拢嘴;还有小赖和安辰佑,他们也会为我高兴吧。还有,以恒。
对了,还有以恒。她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远在美国的他,还好吗?是不是更加成功了?是不是,已经娶妻生子了呢?
这时,院长从走廊路过,看到上次以恒生病照顾他的那个女孩便一推门进来。
“善男是吧?……恭喜你。”院长高兴地说。
善男认出他来,便有礼貌地点点头说:“谢谢你,院长。”
“你先生呢?”
“他有事先出去了。”善男说着,不自主轻轻咳了咳。
“你身体很弱,脸色还很苍白,得多休息。”院长放下手里的病例,起身帮她倒了一杯水。
善男喝了一点,起身道:“谢谢,院长很忙吧。”
“还好。你慢慢调养,我先走了。”院长微微一笑,准备出去。善男拿起他落在床上的病例表正要叫住他,却看见那上面分明的三个字:
方以恒。
院长想起遗忘的病例表,回头看时,发现善男已经呆住的神情。
“方以恒?…是我认识的方以恒?”善男强作镇定地问道,声音却早已发抖得不像话。
院长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闭上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
“血癌…晚期……这不是真的吧?”善男的脸色煞白,本就脆弱的神经像是打了麻醉剂,缩在那里,竟然动弹不得。
院长面露难色,缓缓地从她的手里拿过病历表。
“骗人的吧?……他不是去了美国吗?”善男的唇在发抖。
“他一直都在这里。”他有些动容。
“他的病不是已经全都好了吗?”善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善男的眼泪一下子奔涌开来。
在他快乐地和她谈起七年前的绝症时,他还是那么释然的表情,就像在说别人的病一样。
“孩子,以恒是我的半个家人。七年前的病情是一颗种子,它长了这么多年,如今到了结果的时候。…以恒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不好。他不肯动手术,阿叔劝不了他。”院长将手搭在善男肩上,轻轻地拍着她。
善男使劲儿地摇头,以恒在她的面前,比谁都健康,比谁都快乐。
“他从不骗我的……”善男睁大两只眼睛,哽咽着说。
“就算做手术,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以恒不愿意让一年的时间变成手术台上的几个小时。”
“一年?那一年前……你是说,一年前他就已经……””善男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胡说!你胡说!”善男的声音一下子变哑了。
“以恒不希望你这样。”院长看着善男抽动的神情,忍住泪水。
一年前。当善男幸福地戴上戒指的时候,以恒一声不响地走了。
一瞬间,善男的世界沉默了。
以恒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他总是一口一个“傻善男”地叫着。
这页病历表,是以恒唯一留下的东西,虽然一年前一切都已结束,院长却找到了以恒远在德国的表哥,正想将这张病历表寄给他。
“我本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可是我想你该知道……因为,你是她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他说着,看着善男一滴滴的眼泪浸湿了病历表。
她记得,许多年前,她救过一个将死的人。她用超出本能的全身力量拽住他的手,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这一拉,便拉到了她的身边,从此再也没办法离开。
她记得,许多年后,她见到了这个人,但没有认出他。他成了她的天使,永远守护她。
她记得,许多年后,她终于认出了他。他疯狂地爱着她,胜似他的生命。
许多年过去了,他的爱一直没有消失过。
而现在,她知道了他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离开他的事实。她无助地哭了。
昊倾靠在门外,眼眶湿润了。
一年。对于以恒来说,一年就是永远。可是她就连一个一年的永远都不能给他。以恒,我想你了。你听得见吗?
“小子,恭喜你得了国际摄影大奖。”电话那边是善男温柔的声音。
“谢谢姐…嗯,我现在在机场,马上回去看你。”岸泽摘下墨镜,还是一如既往地帅气,不过国外的历练让他倒成熟稳重了许多。
岸泽开车行驶在回家的方向,红灯终于变成了绿灯。短短一分钟竟也是漫长的。两年了,岸泽变成了一个大人。善男说过,岸泽是有才能有潜能的,如今,他已成为国际上有名的摄影师。原来自己不是一个无用的寄生虫,岸泽的人生就在遇见善男的那一天改变了。
看见换了绿灯,岸泽启动车子准备行进,不料突然车子前两个黑影移过来。
岸泽下意识急刹车。
“喂,你不要命了?”岸泽下了车,见是一个年纪比他略小打扮却成熟的女孩子,有些惊魂未定地斥责道。
“老人家站在路中间,我难道放着不管吗?倒是你,不知道车避行人吗?”这女孩说着朝岸泽白眼了一眼,把那老奶奶搀起来朝对面走去。
“那个……对不起……”岸泽有些恍然大悟地朝女孩说了句。
女孩听见了,没有回头地朝后摆摆手。
岸泽朝女孩看去,只觉得,这背影,这语气,活像一个人。
回神过来,女孩和老人已经消失在远处。
这时,岸泽低下头,发现脚下有一条淡黄色的丝巾。
两年后。
雾雨濛濛的一个下午。
善男和昊倾领着儿子昊男往兰嘉公墓走去。
儿子昊男拽着善男的衣角问:“阿芷是谁?”
善男的表情有些细小的动容。很久了,这种动容,从得知以恒的死讯之后两年了,再次被唤起。
昊倾站在雨里,把伞又往善男那边移了移。善男朝昊倾微微点点头,鼻头轻抽了一下,对昊男说:“是妈妈的一位亲人,很亲很亲的亲人。”
“比我都亲?”
善男看着儿子可爱天真的脸,微微摸摸他的小脑袋,没有回答。
“是爸爸见过最好最好的男人。”昊倾说完抬头看了善男,善男凝视着被雨水轻轻蒙上雾气的墓碑,眼泪不觉扑簌下来。
“比爸爸还好?”昊男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问。
昊倾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回去吧。”昊倾揽着善男的肩,将她缓缓搀走。
雨还在下,善男和昊倾拉着昊男走远了,三人的背影像是一幅画。
那墓前,左边放满了绿色的蔷薇,右面放了一盆白色的风信子。
善男的故事就像在雨里开始,此刻也在雨里结束了。
善男擦干眼泪,抬头看天。这雨,没有停的意思,仿佛还要下它好几年。
时间让爱情变成了永恒,在这里面,眼泪变成了一颗颗珍珠,让这把卷尺成了最美的绳子。无论长短,只要它有会哭会痛苦会感动的一双人,它就足够美好。
我的故事讲完了,还有很多故事在延续,但是有的人却永远都没有了可以继续的权利。
但我仍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