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宥恩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善男有些难以忍受。这个女人,真是难缠。善男心里想。
“温总一早去了工地,你有事明天再来吧。”善男摔下一句话正要走,潘宥恩却像变了一副脸孔说:“善男小姐,对不起,昨天我只不过是跟你们开了个小玩笑,我只想看看昊倾他到底有多紧张我……”
“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善男冷冷地说。
“善男小姐,你能原谅我吗?我今天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她的眸子里有什么在闪动。
“我接受。”善男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还好这个女人也不是万恶不赦。
突然,萨利敲门进来说:“善男,这是工地进一步修改好的设计图麻烦你送去。”
善男冲她点点头,正要走手机响了。
“喂……”善男看到陌生的座机号有些疑惑。
“请问是殷彦青的家属吗?这里是康仁医院……”
“我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了?”善男整个人都在哆嗦。
“他发生车祸,我们需要手术,请您马上过来……”
善男站在原地,手里的设计图掉在地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潘宥恩问。
善男的眼眶里有什么在打转,可是手上的设计图……
“你要是有要紧事就去办吧,这个我替你送去,反正我也要见昊倾嘛。”潘宥恩冲善男温和地建议道。
善男看了她一眼,说了声谢谢便飞奔下楼。
善男跑过长长的回廊,好不容易才跑到手术室外。
蹲在手术室外的小赖看到她马上扑到她怀里说:“妈妈,外公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外公不会有事的…”善男跪在地上,死死地拥住小赖,她忽然感觉好冷,彻骨的寒意侵犯着她的身体。
原来,陶老带小赖上绘画班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小赖画的一张风信子被吹到路中间,小赖上前去捡的时候一辆货车猛冲过来,陶老推开小赖自己却被整个撞飞……
“妈妈,小赖是个坏孩子,小赖害了外公……”小赖一边哭一边捧起善男的脸说。
“外公是为了保护你,外公是好人,他一定没事的……”善男很害怕,她还要安慰小赖,可她连自己都不能安慰。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她拉着小赖冲到医生面前:“怎么样?我爸他怎么样了?”
医生看着她,缓缓地摇摇头:“病人本来就年迈,再加上车祸的重击…我们已经尽力了…快进去看他最后一面吧……”说完,医生们准备走。
“你说什么!人还在,人还没走,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知道我找了他多少年吗?你知道什么……”善男一把拽住医生的衣领,双眼猩红地嘶喊道。
“小姐,请您冷静点儿,我们已经尽力了。”说完医生们摇着头走了。
小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善男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泪水无助地涌出。
她托着仿佛两只戴了镣铐的脚一下子跪倒在陶老面前。
“这算什么?”善男的声音在谩骂。她骂自己,骂陶老,骂老天爷。
“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你就是这么补偿的?你为什么要骗我……”善男的眼泪顷刻间像是倾盆大雨浸湿了陶老的胸口。
“善…男…善男…爸说过要补偿你,爸没做到……”陶老戴着呼吸罩,他的话却那么清晰。
“你是不是又要走?又要抛弃我?…善男不想再被抛弃…爸……”善男握住陶老的手,虽然他的容貌已经看不清,但是,她认得他,认得爸爸,那个抛弃了她却爱着她的爸爸,那个一直在她身边的爸爸。
“外公…外公…外公不和小赖在一起了…外公生小赖气了对不对?”小赖哭得仿佛要厥过去。善男抱紧陶老和小赖,仿佛世界就他们三个人。她不想和他们分开,她好害怕。
陶老的呼吸越来越弱,一字一顿地说:“孩子,爸对不起你…爸说过补偿你,一定补偿…下辈子一定,还你一个完整的家……”说完,陶老缓缓闭上眼睛。
善男看那心跳全部都归零的时候,仿佛她的心里下起了雪。那脸上顿时垂下两条钢轨。坚硬而冰冷。
她们回到陶老的小屋,把陶老的一切东西收拾好。
善男把小赖哄睡着的时候,她独自一人走在家门口的小路上。这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她和那孤零零的路灯。
她才刚刚和幸福打了个招呼,幸福就离她远去了。善男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留住安辰佑,没有办法留住爸爸,她对幸福无能为力。
电话铃响了。
善男木讷地接起电话。
电话里传来以恒温柔的声音。
“善男,我想见你,你能出来吗……”
突然,善男的眸子里的泪水像喷泉一样溢出来,嘴里的话委屈地不成样子:“以恒……”
以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皱着眉头焦急地问:“怎么了?善男你怎么了,你在哭吗?你呆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以恒气喘吁吁地跑来的时候,看见善男正一个人双手抱膝蹲在路灯下。
他看到善男的眼泪一滴滴地滴在地上,落成一团。
以恒轻轻地走到善男身边,蹲下来,缓缓地把一只手搭在她的右肩,试图轻轻拍着她。
突然,善男转过身,一下子把头埋进他怀里。以恒完全怔住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这双手臂拥抱眼前的人。
“哭吧…在我面前,不用忍着……”以恒的眼眶渐渐泛红了。
善男就这样放声哭了,她的防线很浅,就只有一道泪痕的距离。
“爸走了…爸又抛弃我了…他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他在我身边那么久,为什么我就是看不出来!我才刚刚找到他……”善男在这个怀抱里,那么委屈地哭着,“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为什么……”
以恒的眼角滑落一行泪水,他的嘴唇也红了,那么英俊的脸颊此刻像是坠落的玉山,和眼前心爱的人一齐坠落下去。他多想给她幸福,多想这样一直紧紧地拥抱他的爱人,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
他把善男抱到床上,用毛巾替她敷了眼睛消肿。然后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睡,她的脸上还有泪痕,比她的伤口还深。他看着她,又红了眼眶。什么时候,她能不难过,她能幸福呢?
第二天,善男把小赖交给岸泽,岸泽发誓一定把小赖照顾好,他安慰她自己是她的亲人,她并没有失去所有。
她准备和昊倾请年休假来处理陶老的事情,正好也处理自己的心情。
善男的脸依旧冰冷,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昊倾不在。
她多想告诉他一切,她想让他安慰她。
突然,门开了。
她一回头,发现昊倾两眼直直地盯着她。
“你昨天去哪里了?”温昊倾的语气有些生气。
“我……”善男还没有说完,温昊倾一个厉声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寂静:“你昨天到底有什么事这么重要非要宥恩替你送设计图?!”温昊倾突如其来的斥责让善男说不出一句话。
“你知不知道,宥恩她被高空坠物砸伤了!”温昊倾的眼睛像是发怒的豹子,就要迸出火来。
善男站在那里,眼睛里的东西硬是被她逼回去了。
“一句话都不说吗?你老是不说话,老不说话……她是因为谁受伤的?”
温昊倾看着善男,声音越来越大。
“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对不起她,我应该向她赔罪?……”善男的声音很小,她害怕他听出那里面的哭腔。
“你真是无可救药……”温昊倾甩下一句话,走了出去。
善男渐渐地滑下来,瘫软到地上,眼泪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善男站在医院门口,脚步沉重地迈不动步子。
她提起精神向高级病房走去。毕竟,她是因为自己受伤的。善男的右眼皮不知不觉跳了两下。
善男走进潘宥恩病房的时候,以恒正好从远处看到她。以恒从张院长的办公室里出来,正要回去,看见善男便跟了过去。
她一抬头正看见潘宥恩在用右手削苹果,她虽然手臂上缠了绷带,右手却极麻利。脸上红光满面,根本不像是被砸到了。
潘宥恩看见善男手上拿着一束玫瑰,冷笑了一声:“我最讨厌的就是玫瑰花的味道了…拜托你立刻扔掉……”
善男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的手臂早就好了。这次呢,又在玩什么把戏?”
潘宥恩一边缓缓地削着苹果一边冷笑着说:“你倒不笨嘛!这次也是,我只不过是被吓到而已,根本没有被砸到。而昊倾,那天他没在工地……”
“所以,想陷害我吗?”善男站在她面前,眼神冷冽。
“谈不上陷害,只是想让昊倾重新回到我身边,仅此而已。”两个女人的眼里有不同的东西,以恒全都看在眼里。
“方以恒?…你在这里干什么?”以恒刚准备离开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以恒回头见是温昊倾,先是微微一笑:“怎么,谁没有个病啊难啊的,难不成我是来医院逛街吗?”说着,以恒走到他面前,脸色忽然正了,淡淡地说:“倒是你,我看应该去眼科检查一下。”
“你什么意思?”温昊倾冷冷地问。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温总的健康。”以恒温和地说。
昊倾没有理他,径自走向潘宥恩的病房。刚一进门,就看见善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潘宥恩。而潘宥恩则装作很困难地削着苹果,眉头间的虚假让善男忍无可忍。
“你在干什么?难道你连替她削个苹果都觉得委屈吗?”昊倾的话里像是有将善男吞并的火焰,连同对方以恒的嫉妒都烧了起来。自己的本意并不是这样的啊。
“她根本不用我动手。”善男忍住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
“是啊,我是自己要削给善男姐吃的,昊倾你冤枉善男姐了。”潘宥恩说着要自己起来却又装作软弱无力。昊倾一把将她扶起,帮她把垫子垫好。
“既然她没事,我就先走了。”善男看着两人的甜蜜之举已经心知肚明,于是准备离开。
“殷善男!”昊倾大声叫住她,“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变得这么恶劣?”
“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你现在看清楚了?”善男只想赶紧离开,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所有人都不能相信,所有人最终都是会抛弃对方。
“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了吗?”昊倾的话语终于软下来一些,他也感觉到自己被方以恒影响到了。
“我无话可说。”说完善男直接转身,害怕自己再一次陷入。
“还是…你是为了看他,顺路过来的?”昊倾的话一出口,善男怔了一下,看着他。
方以恒再也忍不住,他一开门,将善男的手一拉,会也不回地转身就走:“我们走——”
善男看着昊倾的眼眸里充满了不信任的眼光,立刻转身,眼眶随即红了。
昊倾站在原地,将手里的苹果狠狠地砸在地上。
“你的善男原本就是这么恶劣的人吗?”潘宥恩还嫌这把火不够旺。
“潘宥恩,事实是什么我很清楚,这种把戏,善男从来不屑。”昊倾的表情很是严肃。明明很清楚,为什么却不愿意放下。谁也不愿意。
善男和以恒两人一直走,直到瑞州公园,以恒才停住。
“我已经受不了了。你还在那里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关心别人?...温昊倾呢?他不是最爱你的吗?你昨天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吗?你难过的时候他在哪里?……”以恒说完一回头,看见善男站在原地,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像倾盆大雨般滑下。
突然,天边一声惊雷,整个天空下起倾盆大雨。善男站在那儿,小小的身体被雨水冲刷着。以恒跑过去,将她整个人埋进自己怀里。
“善男……”以恒心疼地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突然,善男挣开他向远处跑去,以恒一下子慌了,立刻跟上去。
善男跑到喷泉外停止奔跑,她缓缓走向喷泉中心,让那水花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以恒在外面大声喊道:“善男,快出来!会感冒的!”善男只听见哗哗的水声,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脸上的泪和水花汇成一处。
以恒走到中心,听见善男说道:“这下天地和我都哭了。这个世界上伤心的人只有我们三个。”
“胡说,不是还有我吗?”以恒的胸膛已经湿透,水花顺着他高高的鼻梁滑下去。
善男透过水花看见对面的以恒,那么高大,那么颀长。
“你有什么好伤心的?你的爱人背叛你了吗?还是你的亲人抛弃你了?”善男问。
“我爱的人告诉我她现在很痛苦。”以恒说完,朝着善男跑过去,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善男先是一怔,随后嘴角缓缓上扬,双手渐渐抱紧以恒。以恒感觉到回应的力量,泪湿的脸颊全是微笑。
“冷吗?喝杯热茶吧。方式热茶。”以恒走到善男床边,替她把茶端来。
“什么呀?又是你的发明?”善男两只眸子越发光亮地眯起来,问。
以恒点点头。
“不过我比较爱喝绿豆沙哎。”善男开玩笑地冲他说道。
“是吗?我很擅长那个,以后天天做给你喝。”以恒说完‘以后’两个字,立刻看看善男的表情。善男没有注意到他的脸上的变化。
“对了,你那天为什么出现在医院里?该不是,你在跟踪我吧?”善男随便那么一问。
以恒不经意地望了一眼善男,立刻摇头说:“没有,当然不是。我…找张院长谈点事情……”
“你看你,怎么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审讯你,干嘛这么正经?”善男说着笑了起来。
以恒看着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以恒让善男先去辞职,然后搬到事先替她找好的房子里。善男决定先去处理陶老的事情,其他的事情然后再说。至于温氏,她想或许没有机会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