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威逼利诱不移志节孝忠诚颇费心
陈吊眼等畲汉义军起义失败后,郑虎臣领着郑毅和曹猛,意欲潜入建宁路元军督府刺杀降元的原头陀军首领黄华,却于半途闻知:黄华复叛;于是掉头别去。
郑虎臣等潜往占城欲投陈宜中,始知当年故事:
宋元崖山决战,宋军溃败,陆秀夫负幼帝昺投海而死,张世杰力战,舟沉而殁,宋亡。赵匡胤之弟赵匡美第十世孙、差点就要黄袍加身的南宋闽冲郡王赵若和侥幸突围后隐居漳浦,从此不敢出头。陈宜中只身逃至占城。
马南宝闻陆秀夫负幼帝昺投海而死,日夜悲泣不食,隐匿不降,尝作诗哭祥兴帝云:“翔龙宫殿已蓬飘,此日伤心万国朝。目击厓门天地改,寸心难与海潮消。黄屋匡扶事已非,遗黎空自泪沾衣。众星耿耿沧溟底,恨不同归一少微。”
不意苏刘义突围后,扮装相士辗转潜返新会沙涌,寻到马南宝,并在当时秘密转匿于民间的宋室后裔中,挑选了一位姓赵名旦的小孩,拥立为王,以继赵宋统绪;重上顺德都宁山,登山立寨建都,命名“都宁”,取“都此可宁”之意,招集千余军民,继续反抗元朝统治。后被元朝重兵复剿月余,苏刘义终殉国,享年四十七岁。
其后马南宝听闻陈宜中奉帝犹存占城,虽然不知真伪,但他复宋之心未灭,即起兵井澳,联络新会起义军、原招讨使黎德、梁起莘起兵运粮往迎车驾。
陈宜中遂尽告实情,并将带着黎德之子——一位年十五、六的少年,由马南宝托养,却伪称幼主、祥兴帝赵昺,藉名行实,抗元复宋。
郑虎臣等在此盘桓数日,发现陈宜中终归是虚情假意,对自己拒不接纳,于是失意而归。
后来,元世祖诏命唆都追捕帝昺及陈宜中,陈宜中终于彻底失败遁逃:
原来,当初由于崖山之战后,元军一直未能找到卫王昺和一干臣下的遗体;又听说诸起兵皆谓祥兴帝实在占城,陈丞相护之。以至世祖怀疑卫王还在陈宜中身边。恰值元将唆都在兵败“湖内村”后不久,卒以累功迁为右丞,随后遣人至占城,返回时报告占城王有内附意,元廷遂遣兵部侍郎教化的等与唆都出使占城。占城国王大惧,即向元朝奉表称臣。元朝乃封其为占城郡王。元廷以占城既附,遣唆都在占城立行省治理。元世祖便下诏令唆都于占城勒兵,大肆“追捕帝昺及陈宜中”,“元军俘四百多皇室及侍臣尽杀之”。陈宜中在皇室成员和宋遗民的掩护下败走至遥国(暹罗),并于当地终老,遗嘱子女永不仕元(或言其投海自尽)。
不期梁起莘竟在此时趁机反叛,归降仕元,黎德与南宝讨其叛军,被江西行省也的迷失奉命会兵邀击,败德于海上,斩之。南宝被捕不屈,壮烈殉节,年仅三十六岁。土人潜收其尸,葬于小赤坎鳌鱼岗。
当然,这是后话。
郑虎臣等自占城失意而归后,巧遇丐帮帮主伍术;谈起别后情形,郑虎臣忍不住叹道:“······枉我故宋号称‘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可惜普天之下,尽皆沽名钓誉之辈;一旦需要有人出头领导抗元复宋大业时,皆不足以成事!”
伍术道:“郑大侠德高望重,正当领袖武林群雄,我丐帮愿效犬马之劳!”
郑虎臣叹道:“可惜仅靠武林,力不足以抗元啊!必得一人,能够一呼百应,号召天下壮士,群起而动,方能成此抗元复宋大业!”
伍术听了,沉思片刻,忽道:“在下想到一个人了!若是能够救得此人出来时,必遂郑大侠的心愿!”
郑虎臣听得大喜,急忙催问道:“果有此人么?此人却是兀谁?”
伍术道:“此人也是故宋丞相,即大名鼎鼎的文大状元!”
郑虎臣听了,大为惊异道:“文丞相被捕至今,已经五个年头,除去押解进京所需时日,至少也足足已被鞑子关押二年有余了;按说不是归降,也必早已不在人世。伍帮主又是哪里来的消息,能够确定文丞相的近况么?”
伍术点点头道:“郑大侠切莫忘了,在下所领导的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帮,耳目遍布天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我帮帮众的身影!”
郑虎臣点头道:“伍帮主此话不假,只是郑某一时心急,未加参详,以致知而不虑!”
伍术道:“文丞相确乎仍被鞑子关押着,至于具体情况,还须详加查探!”
郑虎臣摇摇头道:“何须再探?如今既知文丞相仍然健在,咱们终究少不得一行,只不过,这就需要借重贵帮以至天下群雄之力了!”
伍术道:“‘受人涓滴,报以涌泉’,在下等人的性命,都是郑大侠在南岭给救下来的;郑大侠但有吩咐,在下定然万死不辞。何况拯救文丞相,乃是大仁大义之事!”
郑虎臣大喜道:“联络天下群雄,少不得还要伍帮主尽力喽!”
伍术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马上叫人联络就是!不过,倘若天下群雄齐集于此,然后开拔、前往京城燕京,极是惹人注目······”
郑虎臣点头道:“伍帮主顾虑得极是!要不,咱们几个先行前往大都;烦劳伍帮主通知天下群雄,大家一起到燕京秘密会合,必不误事?!”
伍术道:“如此必然万无一失,在下马上令人照办!”
一路北上,辗转来到燕京,郑虎臣的心情又是激动又觉沉重:到了这里,又能见到文丞相了!可是,能够将他救出来吗?
好在有伍术在身边,任你天大的难事,他的帮众都能包打听!
这不,才过了不到两天,伍术就得到准确消息:找到文丞相的挚友张千载了!
——文天祥被押到燕京关入兵马司土牢中后,挚友张千载便住到了土牢的附近,每天给文天祥供送饮食,三年如一日。期间还冒险将文天祥在狱中写的诗文传带出来······
郑虎臣听说这一重要情况后,当即决定:必须亲自会一会这位义薄云天的大好人!
隔日,郑虎臣、伍术等径赴兵马司土牢附近张千载的简陋住处,登门造访。
“南人”的口音,听来特别亲切;尤其是互通姓名之后,双方不由得不惺惺相惜了:张千载对郑虎臣的诸多事迹早有耳闻,所谓“义士敬英雄”!于是,双方有了共同语言,所谓“志同而道合”!接着,双方的话题直接就进入到亡宋君臣、尤其是文天祥的身上,张千载道:“听说那还是前年三月十三日,鞑子张弘范等开始押解着文丞相北上。途中,文丞相曾绝食八日,幸而不死。后来,在下自吉州城下开始追随文丞相,却遇到了一件奇事······”
郑虎臣听到这里,立刻想起当年与郑毅并曹猛离开崖山后,沿途打探,一路追踪文天祥;于途不但听说而且多次亲眼见到了王炎午所作的《闻文丞相被执作生祭文——以速天祥先生死吊》。震惊之余,他们每次都毫不犹豫地将那祭文撕得粉碎,生怕文天祥看到,引发不测;却又始终不能够探知文天祥行踪的情景,不免脱口而出道:“张义士所言,莫非王炎午和他所作的《闻文丞相被执作生祭文——以速天祥先生死吊》否?”
张千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郑大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郑虎臣奇道:“难道张义士还遇到过比这更稀奇的事情么?”
张千载点点头道:“王炎午‘生祭’文丞相一事,虽然亘古罕闻,毕竟喧闹一时;亦且王炎午并未能够当面‘生祭’文丞相,自也说奇又不奇了!”顿了顿,张千载又道:“听说那时王炎午年方二十八岁,有此胆略与见识,毕竟也是难为他了;可是,要说‘姜还是老的辣’!有个五十七岁的老头子,名叫王幼孙的,后来终于还是当面‘生祭’了文丞相一回······”
“哦!竟有此事?”郑虎臣等一行无不听得呆了!
张千载又点点头道:“这是在下亲眼所见,还会有假?”见大家正自洗耳恭听,张千载又道:“王炎午当时虽然将那事儿闹得满城风雨,但消息给鞑子封锁了,文丞相听不见,也就不一定速死了!
我当时就觉得庆幸,也颇有些同情,心想:他们为何要逼着文丞相速死?大家本来惟其马首是瞻的;这时听说他已被俘,大概就生怕他被鞑子的高官厚禄、美女亲情所打动,巴不得让他速死了。又想:也真难为了文丞相,他们想出这等闻所未闻的‘生祭’法子,一旦当面给他念一念‘生祭’文,那他不死也难了。换句话说,大家抗元复宋的法子没有,逼死文丞相的法子倒是厉害得很:一旦当面给他念一念‘生祭’文,无异于亲口对文丞相说:‘文丞相呀,事到如今,你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幸亏文丞相没有听到,否则,还不是硬生生地要给他们逼死了么?”
见郑虎臣等一行听得连连点头,张千载又道:“可是,谁也没有料到,那王幼孙后来却真正逮住了机会,风光无限,真真切切地当着文丞相的面,摇头晃脑地宣读了他自撰的《生祭文丞相信国公文》······”说着,张千载自床下的一个箱笼里,左挑右选地取出了一篇稿子,只见上面赫然记载着这篇祭文,其文略云:
“岁戊寅月日,致祭于文山先生之灵曰:
呜呼!人皆贪生,公死如归。人为公悲,我为公祈。我知公心,岂此而止;而至于此,则又何俟?方其从容,人已或訾。我知公习,感慨易耳。山岳崔嵬,有时忽颓;沧溟浩发,有时忽竭。月胡而亏,日胡而昃,理数至此,天地无策。公心烈烈,上陋千古,谓山可平,谓天可补。奋力直前,努力撑拄,千周万折,千辛万苦。初何所为,以教臣忠。策名委质,视此高风。我与公友,衮衣裘褐。我安南亩,公尽臣节。此心则同,所处则异。幸公未著,可以无愧。昭昭青史,垂法将来。彼徒生者,尚何为哉!”
郑虎臣等一行互相传阅一回,看了无不动容。
郑虎臣不无好奇地问道:“王幼孙究竟是谁,他又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张千载道:“这个么,在下因为从小就与文丞相交好,又与王幼孙是同乡,自也对他比较了解:此人字季稚,号自观,也是庐陵人氏。其父名如簏,字仲恭。有兄弟四人,他行四。文丞相少年时期曾在固江候城书院读过书,因此很早就和王氏一家有交往。
在王氏一家中,和文丞相关系最密切的,自然要数王幼孙了:文丞相曾聘请他为季弟王文璋的老师,并书‘续槐’二字以颜其堂。后来文丞相起兵勤王,转战闽、赣、粤等地;作为长辈和朋友,王幼孙一直都给予了积极的支持。五坡岭兵败,文丞相被执过庐陵,王幼孙以郎中的身份,借为文丞相看病为名,在庐陵馆驿拜谒了文丞相,并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祭文,慷慨激昂地念了一遍,意在劝文丞相速死,以免大家担心。当时,与文丞相同时被押解去大都的人听了,尽皆‘左右呜咽,莫能仰视。’
当然,文丞相见到王幼孙后不免热血沸腾,更加坚定了必死的信念。”
郑虎臣等一行听到这里,无不感叹道:“长辈好友苦苦相逼,文丞相自也不死不行!”
张千载叹道:“可不是么!在下当时就存了个心眼儿,立将王幼孙斥退,又把他那祭文烧了,不让文丞相再见到;又日夜厮守着文丞相,生怕出什么意外······”
郑虎臣等一行听了,都道:“幸亏有张义士如此赤胆忠心,否则,文丞相怕不早就······”
张千载又是一叹道:“也不全是在下的功劳!
你们或许不知道:文丞相何等样人,岂是咱凡夫俗子所能揣度的?
在下确是一连两天两夜不曾合眼,厮守着文丞相;可到了第三天晚上,终于熬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