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陈桂龙暗中投递的消息,高兴大喜过望,喃喃道:“陈吊眼呀陈吊眼,今番绝不能再让你顺利脱逃啦!”
高兴想到这里,急忙喊来黄华,计议道:“陈桂龙那边传来消息:陈吊眼愿意接受招安,但必须进行谈判。本帅以为,陈吊眼此人反复无常,此番必是被咱们逼得走投无路,方才有此表示,却未必是真的愿降。咱们正可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你看如何?”
黄华素来嫉妒陈吊眼势力庞大,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这时更是怕他一旦归降后,势必又将位居己上,于是极力赞同道:“如此甚好,在下必当鼎力协助!”
次日,高兴令黄华等领军暗自准备,在谈判开始后,一旦有机可乘,即以咳嗽为号,当场便将陈吊眼捕杀了;同时又组织对义军进行全面进攻,施加高压,迫使屈服。布置已毕,高兴则一如往常,来到义军大寨前的“四百岭”下,命手下士兵多人齐声高喊道:“蛮子听着,你们已被全面包围,逃不出去了。想要活命的,赶快接受招安,还有机会升官发财哩!”
喊了几声,只见陈吊眼在高高的寨墙垛口探出头来,朗声道:“愿受招安,请求谈判!”其声不大,却人人听得清清楚楚,显见其内功深厚之极。
高兴心中大喜,却不形于脸色,仍命手下士兵多人齐声高喊道:“同意谈判!”
陈吊眼道:“请先罢战!”
高兴随即挥手退兵,复命手下士兵高喊道:“请下山来谈!”
陈吊眼“艺高人胆大”,让部将李国祥等领着部分亲军协同乃叔陈桂龙守寨;自己则手提兵刃,带着部将王猛虎等五百随从出寨下山,来与高兴谈判。
双方一同来到高兴营帐前,陈吊眼等却不入内,只在帐前的练兵场上站定道:“咱们就在这里谈吧!”
高兴见状,只得命人抬来桌椅,大家对面而坐,开始交谈。
王猛虎等惟恐有失,紧随在陈吊眼身后,寸步不离。
不期黄华等见陈吊眼未曾入彀,无机可趁,生怕又让陈吊眼逃脱了,乃将暗中埋伏的约莫千余人马召集起来,突然出现在练兵场外,将陈吊眼等五百余人团团围定。
陈吊眼虽惊不乱,即刻操起自己那柄惯常使用的称手兵器:一口重约十八斤,长约五尺有余的镔铁大刀,和王猛虎等内围外拒,反将高兴等人围在了垓心。
陈吊眼手指高兴等人,哈哈大笑道:“尔等美名邀约‘谈判’,竟然行此小人之举,难道不知害臊?有种的,咱们明刀明枪地干上三百合,生死由命,如何?”
高兴眼瞅着讨不了好去,又被陈吊眼这样一说,那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随即脸色一沉,怒斥黄华等人道:“谁叫你们这样做的?还不快滚!”
陈吊眼却也并不趁人之危,只是当时便离开谈判桌,回到了山寨。
至晚,陈吊眼与叔叔陈桂龙等商议道:“眼下咱们处境不利,我想只就今晚趁夜突围,你们大家意见如何?”
大家皆知眼前情势,自也无话可说,无不赞成突围之举。
当晚夜半三更,陈吊眼、陈桂龙、李国祥和王猛虎等分率部从,悄启主寨寨门,分四面冲杀下山,意欲强行突围。
哪知元军早有戒备:义军甫至元营前,只见元军突然点亮火把,霎时满山灯火通明;元军人手一支复合短弓,将那羽箭飞蝗般朝义军倾泻而至。
想那复合弓本是汉民族的杰作,却被蒙古人学会了制作,反来对付汉民族,真是悲哀!更糟的是:复合弓射程既远,而又力道强大,可以贯穿正规士兵的盔甲。你道陈吊眼手下如今这些个轻装汉畲义军将士,如何能以血肉抵挡?于是,这数经消耗,如今不过两千多人的义军将士,眼瞅着又纷纷中箭倒地身亡。
陈吊眼见了,实在是揪了心的疼痛,于是立刻吩咐吹响号角,退兵回寨。
经此一役,主寨义军又白白地损失了五百多人,仅剩一千五百人了。
次日,高兴等复乘胜进军,陈吊眼自料难敌,只得且战且退,来到了白叶峒附近的山岭上,据险坚守。这里的寨子有着二尺厚的寨墙,寨外有着四尺深的壕沟,任你箭射炮轰,我自岿然不动!
可是,这也难不倒高兴:他佯装和善,单人徒手踱至半山与陈吊眼交谈,赔礼道:“那日本帅确是真心实意劝大王接受招安,不期被黄华等人搅扰了,实在不好意思!”
陈吊眼站在山坡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高兴,将计就计道:“元帅若能将那黄华等人斩首示众,本王或能再受招安!”
高兴坦然道:“大王此话当真?”
陈吊眼道:“元帅如若诚心,本王绝无戏言!”
高兴笑道:“十个黄华,也抵不上大王一人!好,此事本帅答应了!”说着,向陈吊眼伸手道:“咱们握手言和罢!”
习武从军之人,素重然诺、讲义气,借以扬名立万;否则,不被人看扁了才怪!
陈吊眼自度高兴能够担当元朝征蛮副帅高位,自也靠的应当就是这一点,于是当时便相信了他的话;况且,高兴单人徒手来到这里,明摆着也是显示诚信来着。再则,陈吊眼本人自恃武功高超,竟会怕了他一人不成?!
陈吊眼一时大意,全未想到:自古“兵不厌诈”,谋大事者何拘小信?况且当时所言,仅属二人私议,一旦翻脸,谁来主持公道?再则,陈吊眼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竟会是忽必烈帐下的第一勇士?!
陈吊眼当时是几乎毫无防备地伸出了右手,微笑着道:“还望到时候元帅能够——”
但听高兴微笑道:“大王中我计了!”
陈吊眼怎么也想不到,高兴竟然在面不改色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明施杀手,对他“以下犯上”;这时听他答非所问,方自错愕、却仍然未能完全反应过来的一刹间,已然着了高兴的道儿:被高兴潜运内力,拇指已牢牢地扣住了陈吊眼腕侧的“太渊穴”。
“太渊穴”在腕掌侧横纹桡侧,桡动脉桡侧凹陷处;属手太阴肺经。肺之原穴,百脉之会。点中则阻止百脉,内伤气机。
陈吊眼当时只觉得周身血脉忽地一滞,空有一身武功却已丝毫使不上劲儿;偌大个头便被高兴那么顺手用力掣下一甩,登时摔倒尘埃,动弹不得。
这一下变起仓猝,义军将士全都傻眼了;片刻之后,方才有些义军将士缓过神来,仗着人多,飞抢下山,来救陈吊眼。
那边厢的元军,却也同义军一样,由惊异而缓神,也同时抢上山来捉拿陈吊眼。
高兴负手静立,直待义军将士近到眼前方才动手。只见他出手如电,双手起处,抓拿砍劈、扭拍捶扫,又接连擒拿了二十四人,交给身后的将士绑缚而去。
这情景,直把陈吊眼的叔叔陈桂龙看得目瞪口呆!
陈桂龙眼见侄儿陈吊眼被高兴使诈,徒手擒捉,登时昏厥于地。
陈吊眼的部将李国祥、王猛虎等急忙将陈桂龙扛抬了,进到寨内,急忙喊来军中大夫进行施救。
一会儿,陈桂龙悠悠醒转,痛哭不止。
李国祥、王猛虎等见他醒了,便顾自商量着要去搭救陈吊眼。
陈桂龙连忙加以喝止道:“鞑子武功太过高强,你们徒逞匹夫之勇,又有何益?倒不如坚持斗争,方为上策!”
陈桂龙终于幡然醒悟了,只不过,他这时真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怎敢道出真相:至少一半的责任,就是自己害了侄儿啊!
可惜的是,事到如今,这世上并无后悔药——能够确定的,惟有“一招之失,满盘皆输”这句话!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陈桂龙没有再将错误延续下去,而是下定决心,即使豁出命来,也要将抗元斗争进行到底!
于是,完者都既破陈吊眼,将其斩杀在漳州集市,戮尸于街头之后,复与副帅高兴讨陈桂龙等。高元帅守上饶堡,完者都屯中饶堡。时桂龙众尚万余拒三饶堡。桂龙率余部退入乌山,又被元兵纵火焚烧,遁入二都赤竹坪、龙畲洞。
坚守不到一个月,桂龙不敌,只得率其党纳降。陈吊眼父文桂及兄弟桂龙,满安纳款命护送赴京师。其党吴满、张飞迎敌,就诛之。流陈吊眼叔陈桂龙于憨答孙边地。
陈吊眼之妹吊花,善用兵,驻守红竹尖,并在悬钟鼻峰设瞭望台拒敌,吊眼被俘后,率余部入广东饶平不知所终。
本为南北呼应的陈黄抗元起义军被元廷瓦解了,黄华也因之被授为建宁路管军总管。
陈吊眼牺牲后,留在山区根据地的部将李国祥、王猛虎等仍然坚持斗争,后来曾一度出击,攻陷南诏屯。惜终遭剿灭。
不久,高兴入朝,蒙世祖赐银五百两、钞二千五百贯,及锦服、鞍辔、弓矢,改浙西道宣慰使。
次年,元朝建宁路管军总管黄华再次率头陀军起兵反元,打出反元复宋的旗号,称当年(至元二十年)为宋祥兴五年,人马发展到近十万,号称二十万。以政和为根据地,攻下浦城、崇安等县,围困建宁府,范围扩展到江西的铅山和浙江的江山等地,威震东南半壁和元廷朝野。当时元朝福建提刑按察使王恽惊呼:“福建一道收附之后,户几百万。黄华一变,十去其四”。
同年十月,元廷命卜磷古带、史弼等领兵二万二千,调江淮行省参政兀鲁兀带伯颜,征东行省左丞刘国杰,江(浙?)西道宣抚使高兴,福建行省左丞忽剌出共四行省军队围剿黄华头陀军。在强大的元军合力围剿面前,头陀军在辽阔的战区里拼死抵抗。黄华率军在铅山与高兴作战损兵八千,又率军急攻建宁,为高兴与福建行省元军合力作战所败,折将两员。黄华退守江山洞,后退守赤岩寨。寨破,黄华**身亡,头陀军大部壮烈牺牲,无辜平民近万人遭元军杀戮。部分头陀军化整为零,转入偏僻山区,直到至元二十六年,黄华的弟弟黄福和陆广、马胜再次发动起义未果,头陀军才被完全镇压下去。
此皆后话,提及伤心之至!
郑虎臣和“许夫人”陈淑祯、高日新、高从周等后来终于闻知陈吊眼等义军困窘不堪的消息,欲加救援,早被完者都亲率大量元军阻住去路,欲加歼灭。
郑虎臣和“许夫人”陈淑祯、高日新、高从周等乃分头率领小部队义军趁夜奋力冲出重围,聚首龙岩;此时方知陈吊眼已然捐躯,由是痛悔莫名,各奔前程。
高日新、高从周等后来不知所终。
郑虎臣领着郑毅和曹猛,意欲潜入建宁路元军督府刺杀黄华,却于半途闻知:黄华复叛;于是掉头别去。
惟“许夫人”陈淑祯以家仇未报,国难未解,仍然坚持反元斗争。及至黄华败死,许夫人便“罊尽定赀”,到处招纳黄华旧部,成为漳泉抗元领导者;后退守山峒,继续发动畲汉族民,希图东山再起。
哪曾料想在闽南地区拉锯战的局面结束,元朝政权在闽南基本上确立后,时任福建行省中书左丞的蒲寿庚改变施政策略,对没有参加抗元斗争的南宋故臣颇加笼络,对幸免的南宋宗子也不再追究,但对泉州南部一带许氏家族仍然有意进行疯狂报复,烧杀掠夺,无恶不作。
“许夫人”陈淑祯曾一度潜回晋江东石,但在目睹家乡厝巷府第已被蒲寿庚令人焚之一炬,成为废墟的惨状后,又含恨返回山峒。
至元十九年三月初九,陈淑祯在与元军的一次血战中,因寡不敌众而牺牲,时年仅三十岁。她的部下及族人把其遗体密葬于晋江南门外林边村风炉山麓。
蒲寿庚等在剿清闽南地区的抗元武装力量后,继而又采取更加疯狂的“清剿灭族”策略,将刀兵指向许氏家族,乃至祸及更多的无辜百姓:他们不仅火烧许汉青家乡的许厝巷、陈厝坑,迫使两乡许、陈、曾三姓族人奔走逃命;而且随后又派兵清剿诏安许氏家族——因元宵节诏安各姓有门前挂灯习惯,元军便在事先派人分饼、蛊惑百姓挂灯;并于正月十五之夜以灯认姓,对诏安许族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杀戮不留,制造了惨绝人道的血洗南诏事件。
呜呼!此其“我为鱼肉,尔为刀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