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虎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国舅杨亮节、俞如珪等正亲自护持着秀王赵与择、杨淑妃和益、广二王,匆匆驰向永嘉而去。统制张全,则领着剩下的五百精兵,尾随断后。
一行车马如流、如蚁而行;尽管行色匆匆,到底行速缓慢。虽然幸赖驸马都尉杨镇暂时骗过了范文虎,却依然免不了他那手下部将的急速追逼。
眼看着官道上尘土飞扬,迅速逼近,张全急忙策马来到杨亮节身前,慌慌张张地道:“国舅爷,鞑子追上来了,怎么办?”
杨亮节迅速地看了看周围的地势,只见前面现出一条岔道,不由心中一喜,连忙问道:“前面岔道通往何处,可有藏身之所?”
时有向导曰:“前面岔道通往武义,那里有座有名的牛头山,山高五百丈,峰峦叠嶂,林木森森,极好藏身!”
杨亮节听了大喜道:“皇天佑我!”随即吩咐张全道:“我和俞国舅领一百精兵保护秀王、杨淑妃和益、广二王往武义牛头山暂避;张将军可领四百兵马依原驰往永嘉,以为疑兵,见机而行。”
于是人马骤分,各自行动:
杨亮节亲自保护秀王、杨淑妃和益、广二王径往武义牛头山,俞如珪领一百精兵断后护从。张全领四百兵马依原驰往永嘉。
范文虎的手下部将转眼驰到岔道口,却也分兵搜捕,不给对方以侥幸之机。只是这么一来,元军铁骑虽然强悍,毕竟四分五裂,战斗力大减;兼之“知己而不知彼”,根本不知对方底细——总以为“二王”已获,抓不抓其手下余党根本无足轻重。况且都道是:“穷寇勿追!”何必甘冒性命之危,去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因而此次行动并不十分上心,亦且盲目得很——根本不知对方已然逃往何处,只能是“瞎猫逮死耗子——捉到一个算一个!”当然,反应在行动效率上也就只能是大打折扣,因而给对方的逃亡留下了很大的生存机会。
且看两位国舅爷:杨亮节亲自保护着秀王、杨淑妃和益、广二王,那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赛漏网之鱼”,只顾着没了命地径自逃往武义牛头山,头也不回;当然,后面有俞如珪领着一百精兵断后护从嘛!
杨亮节他们好不容易来到牛头山麓,只听身后隐隐传来金铁交鸣之声,自然知道是俞如珪他们已被元军追兵赶上了。于是,他们只得丢马弃舆,徒步往山上逃去。途中诸人狼狈不堪,不可尽述。好在这山山峰林立、沟壑纵横、林木繁茂、人迹罕闻,让他们终于摆脱了元军追兵,“捡”到了一条性命!
然而,这时候问题出来了:由于先前心胆皆寒、慌不择路,直走到筋疲力尽时,他们才猛然发现——眼前仍是山连山、峰挨峰,看不到尽头,来时的路也已辨认不清,想返回去已不可能——他们终于迷路了!
众人一阵惊慌,杨亮节悔恨不已;尤其是益、广二王,更是急得顿足大哭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回京······”。
杨淑妃安慰二王道:“不要急嘛!有国舅爷在此,还有这么多人都在,又有什么不能解决的?莫哭了啊!”二王这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杨亮节这时终于冷静地道:“本来呢,咱们这一大帮子人上山,难免会留下脚印什么的;只要顺着往回走,应该是能找到归路,脱离险境的。问题是:咱们能回去,自投罗网么?”
秀王赵与择闻言点头道:“国舅爷说的没错,咱们现在还不能回去!或许咱们还当庆幸。因为这一迷路呀,即使有鞑子追来,也怕是迷了路,找不到咱们哩!”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情绪也顿时由惊慌化作兴奋了!
杨亮节又道:“眼下咱们还要往山里走一段,完全彻底地甩掉追兵。只要二位小王爷安全了,咱们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见众人无不赞同,杨亮节等乃亲自背负着益、广二王,继续向山里进发。他们察看地貌,沿着“兽道”,避开陷阱,手执兵刃,劈荆斩棘,登山攀岩;渴了喝山泉,饿了吃干粮,累了打地铺,晓行夜宿,瞅准永嘉方向,迤逦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后来,一行终于断水断粮,奄奄待毙,方才驻足不前。
众人咸谓性命不保之际,幸得俞如珪会着张全,以兵数十人始追及之,救了众人的性命。众人不免又惊又喜,一问之下,方知他二人各自遭遇元军铁骑,玩命地杀将出来;又赶了足足七日之久的山路,方才得以与众人重新聚会。
大家免不了又是一番慨叹,于是同赴永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秀夫、苏刘义听说益、广二王成功逃脱元军魔爪,已然奔赴永嘉,不觉大喜过望;乃一路打听,“继追及于道”。待他们两路人马胜利会师,继而顺利地抵达永嘉之后,听说陈宜中出逃带来的船队,恰好停泊在永嘉附近的清澳;陈宜中正为母守孝,丁忧,陆秀夫前往劝求陈宜中以国家为重,出山扶佐赵昰。于是“宜中来谒,复召张世杰于定海,世杰亦以所部兵来温之江心寺”。
昔日宋室的这批重臣,又聚在益、广二王的麾下,暂栖于江心寺中。
江心寺,当年高宗南逃的时候曾经到过这里,其御座此时还保存完好。众人因陋就简,于座下大哭,拥戴益王赵昰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广王赵昺为副元帅。此后二王就成为宋室遗民心目中仅存的希望。当时一些不甘向元朝低头就范的原宋廷文臣武将,先后得知这一消息,都纷纷怀着意欲东山再起的爱国心情,闻风前往投奔。
但他们的大肆举动,却也不免为元军所侦悉,于是派大军欲加剿灭。
都元帅府在永嘉才刚刚成立,二王就成为宋室遗民心目中仅存的希望。然而,元军大兵至吉州,权城守周天骥以城降。大兵循浙东至严州,知州方回降。至台州,知州杨必大降。至处州,知州梁信降。衢、婺等州并下。众人见状不妙,只得决定迁往远离元军威胁的福建组建政权。“乃发兵除吏,以秀王赵与择为福建察访使兼安抚、知西外宗正,赵吉甫知南外宗正兼福建同提刑,先入闽中抚吏民,谕同姓”。
谢太皇太后“寻遣二宦者以兵八人召王于温,宜中等沉其兵江中,遂入闽”。“时汀、建诸州方欲从黄万石降,闻昰将至,即闭城却使者,万石将刘俊、宋彰、周文英辈亦多来归”。
五月一日,天下兵马都元帅赵昰在以陈宜中为首的诸臣拥戴之下,在福州即位称帝,是为端宗,改元景炎。遥上德祐帝尊号为孝恭懿圣皇帝,又上太皇太后尊号,册封生母杨淑妃为太后,垂帘听政,进封天下兵马副元帅赵昺为卫王。已经两次逃跑的陈宜中被任命为左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并遥授李庭芝为右丞相,姜才为保康军承宣使,陈文龙、刘黻为参知政事,张世杰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为签书枢密院事,苏刘义主管殿前司。召故相叶梦鼎为少师,充太一宫使。梦鼎闻命,即航海赴之,道梗不能进南向恸哭而还。
命李世逵、方兴等进兵浙东,吴浚为浙东招谕使,吉水人邹洬副之;赵溍为江西制置使,进兵邵武;谢枋得为江东制置使,进兵饶州;毛统由海道至淮,约兵会合。仍诏傅卓、李珏、翟国秀等分道出兵。时枋得败走,已不能军。
升福州为福安府,温州为瑞安府。以大都督府为垂拱殿,便厅为延和殿,王刚中知福安府。郊赦。流亡小朝廷终于在福州建立起来,并粗具规模。
未几漳浦、兴化叛乱,为陈文龙出手平定。陈文龙,福建兴化人,初名子龙,字刚中,号如心,陈俊卿五世从孙。早年随父陈粢定居连江长乐。幼颖悟,苦学不厌。淳祐十一年,入乡学。宝祐四年,入太学。咸淳四年戊辰科进士,龙飞射策第一,度宗赐名文龙,赐字君贲。端宗景炎年间出任福建、广东宣抚使兼兴化县指挥官。咸淳七年,官至秘书省校书郎。贾似道爱其文,雅礼重之。后来,陈文龙的正直敢言,渐渐忤怒了贾似道。襄阳失守,陈文龙上疏痛责贾似道用人不当,并请罢黄五石、范文虎、赵潜。贾似道大怒,将陈文龙贬官抚州,又指使台臣季可上书弹劾陈文龙。不久,范文虎降敌,贾似道兵败鲁港时,赵潜最先逃跑,导致其余守将弃城而逃。贾似道后悔不听陈文龙所言,又起用陈文龙为左司谏,迁侍御史,再迁为参知政事。由于朝内议和,陈文龙乞请回乡养老,获准。如今方一上任就轻而易举地平定了漳浦、兴化叛乱,实在功劳不小。
不曾想那流亡政权刚建立,外临强敌、百废待兴之际,小朝廷内部却已开始争权夺利,官员之间相互倾轧,分化、瓦解了本已非常孱弱的力量:时杨淑妃的弟弟杨亮节居中掌权,秀王赵与择以赵氏宗亲的身份对杨亮节的所作所为多所谏止,遭到杨亮节的忌恨,自此诸将无不对他忌惮几分。杨亮节遂提议把赵与择派往浙东。朝臣有人言秀王与择“有刘更生之忠,曹王皋之孝,宜留辅以隆国本”;杨亮节听后更为忧虑,担心自己地位难保,驱逐赵与择的心意更加坚决。赵与择围婺州,董文炳拒之,及还,又在处州与元军交战,被俘不屈而死。这是后话。
宰相陈宜中初以陆秀夫常在军中,知军务,于是多委以军国重事,每事咨访始行,秀夫亦悉心赞之;此时因为与陆秀夫意见不合,又使出自己擅长的党同伐异手段,排斥异已,指使言官将陆秀夫弹劾出朝廷。在小朝廷立足未稳的时刻,陈宜中的这种行为引起众人的普遍不满,张世杰更是直言不讳地当面指责陈宜中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在动不动就以台谏论人”!陈宜中无奈之下,才将陆秀夫召回。
此时的赵宋流亡小朝廷无论是从地盘,还是从人力、物力、财力来说,都已日渐衰颓:
先来回顾湖南战场:上年,元将阿里海牙部徇湖南,围潭州。知州李芾上任未久,于仓促之间,仅征募得大宋军民不到三千人。李芾无法,只得联合湘西溪峒苗族等少数民族为后援,命刘孝忠总统诸军,屯储粮食、制作军器,栅江修城。
当年,湖南提刑李芾,与在江西做提刑的文天祥,都是不愿意迎合贾似道而被贬离京的。后来临安危急,文天祥却募郡中豪杰,并结溪峒山蛮一万多人入卫,李芾大人也召集壮士三千人选将统辖,促令勤王。可见忠臣义士,志同道合。
阿里海牙见李芾布防严密,乃分兵一部戍常德,为掎角之势;自己亲率主力趋潭州。
李芾闻讯,急遣部将於兴率军至湘阴进行阻截。同时督率诸将分兵守御,城中丁壮亦皆编为什伍,协同作战。无奈於兴根本不是阿里海牙的对手,战死在沙场。阿里海牙乘胜急进,将潭州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李芾于是率军民竭力备御凡八九个月,曾与元军大兵战于澧陵得捷;守城,亦攻之不能克。——最初坚守三个多月之后,城中矢尽,李芾令百姓将废箭磨光,配上羽毛,用以再射;盐尽,则将库中盐席焚毁,取灰再熬,分给兵民食用;粮绝,则捕雀捉鼠充饥。有将士受伤,李芾亲自抚慰,给以医药。他又日夜巡视城堡,深入兵民之中,以忠义勉励部属。元兵派人来招降,被李芾抓住,即当场诛杀。
最终元军大兵之强攻日增,而援兵不至,芾不能支。
是年除夕夜,元军即将破城,和李芾一道守城的长沙人尹谷听到元兵已登城,乃积薪闭户,全家人坐在一起,举火**。邻居来救,只见尹谷正冠端绩危坐于烈焰中,全家老少一同葬身火海。李芾闻讯赶到,当即感叹不已,以酒祭奠,叹道:“务实真男子也,先我就义矣!”
随后,李芾留宾佐会饮,晚上传令,手书“尽忠”二字为号,决心与潭州共存亡。
眼看城破在即,李芾乃携一家老小端坐于熊湘阁上——李芾命积薪楼下,携家人尽登楼大宴,积金银于两畔。李与馆客上坐,其余列坐左右,数杯后,命部下沈忠唤二刽子来,对他道:“吾力竭,决心一死,吾家人亦不可当俘虏受辱。你先尽杀我家属,再杀我”。
沈忠再三不从,李芾坚决命他照办。
沈忠无法推脱,只得照办。
二刽子既至,李芾则令“将此金银去,与你家口。取法刀来。”二刽子一不肯受,一会意,径受之,携去分付家人。后须臾将法刀至。李帅呼之至前,分付“先从头杀人,到尾杀我,待我点头时下手。”复饮酒,良久点头。惟馆宾与一妾坠楼而走,妾折一足。最后李帅伸头受刃。此刽子遂四面放火,自刳其腹而死。于是李芾全家死,放火烧掉住宅。
沈忠放火焚烧熊湘阁,再回家杀了自己的妻子,然后纵身火海,至此全家身亡。
帅司参议杨霆及幕属陈亿孙、颜应焱等皆从芾死。
消息传出后,全城官兵居民杀身殉国者甚众。
岳麓书院的几百学生,在保卫潭州的战斗中,英勇无畏,城破后,大多自杀殉国。与李芾协力困守城池的安抚使参议衡山人杨疆,善于出奇应变,奋勇守城多次立功,城破后也跳水自尽,妻妾奔救无及,也一道殉难。
潭州百姓在城破后,亦坚强不屈,誓死不为元军浮虏,“多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缆林木者,累累相比。”
潭州守将吴继明、刘孝忠卒以城降。
潭州军民抗击元军的战斗长达三个月之久,使元军遭受重大伤亡,元诸将十分恼怒,准备屠城报复。其时在潭州的宁乡人欧道获悉后,不顾安危,立即前往阿里海牙大营。临行前有人劝阻,他答道:“我一人即使受刀砍斧劈,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假如能使全城百万性命免于杀戮,我此行不是很值得吗?”阿里海牙被他的勇气和言辞所打动,答应不再掠杀。
潭州城终于得以保全。
既,潭州陷,衡州、茶陵军、袁州相继而下。
阿里海牙旋招降湖南未附州县,并趁机招降韶州、南雄等州,湖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