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残害忠勇种仇缘祸及庙堂结恶果
且说当时陈宜中上前禀道:“启禀恩相,在下这里有本奏折,乃是有人要向朝廷劾奏恩相的;而且,此人恰恰也姓郑哩!”
贾似道听了,顿时惊异道:“你说什么?”
廖莹中等在旁也无不窃笑道:“陈宜中!能信么?”
也难怪大家都将陈宜中给看扁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嘛——
毕竟谁都知道,陈宜中年少之时,虽然家贫如洗,但因为才貌卓绝、襟怀坦荡;所以,有一位商人在推算了他的生辰八字后,认为他将来必定大富大贵,于是放心地把女儿许配给了他。事实上,进入太学之后,陈宜中写的优美文章,确实得到了许多饱学之士的赞誉。而作为太学生员,他为人正直,很关心时政,也才有了参与当年那一场沸沸扬扬的“六君子”事件之举。陈宜中虽然在其后被谪为建昌军的小军官,但却一举成名,备受时人敬仰。
随着时过境迁,丁大全等先后罢相,贾似道终于得以把持了相位。上台伊始,贾似道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当然非常注意网罗人才,以为己用。经过门下推荐与自己反复查核,贾似道认为才华横溢且血气方刚的陈宜中很有前途,有意把他当作门生加以提拔。于是,贾似道上疏朝廷请还陈宜中,天子乃下诏六人都可以免省试而直接赴考。果然,在景定三年的廷试时,陈宜中名列第二,问鼎“榜眼”,成了“天子门生”。琼林宴后,陈宜中不忘贾似道的擢拔之恩,几度登门重谢。贾似道见陈宜中如此地通达时务,因而很快地将其升迁为绍兴府推官、校书郎,直至监察御史。适值程元凤再次出任丞相,贾似道害怕他威胁自己的地位,侵占自己的权势,便一心想除掉他。受贾提携的陈宜中深知其意,于是极力参劾程元凤曾经纵使丁大全肆恶,是他播下了宗社之祸的种子。于是,程元凤被革职,降为太府卿。事后,陈宜中考虑到自己在朝廷积怨太深,而且做地方官也有利于自己建立政绩,于是先后转任浙西提刑、崇政殿说书及福州知府。他在任职期间注意安顿生产,积极主张抗战,大力兴修水利,可谓政绩明显。仅仅十年的功夫,他在贾似道的帮助下,便升任至如今的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可谓大权在握了。
然而细究起来,当年的陈宜中是何其潇洒,如今的陈宜中竟如此媚世;人之善变若是,怎不教人疑忌呢?只不过,贾似道可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当时疑忌归疑忌,却是不露声色地道:“宜中啊,你倒说来听听,哪里还有姓郑的要和本相作对?”
陈宜中当即上前,递上奏折道:“这是越州通判【自注2】郑埙的奏折,恩相请过目!”
贾似道听了笑道:“原来又是此人,真是阴魂不散呐!”随即接过来看时,只见上面龙飞凤舞,条陈自己的诸多罪状;贾似道不看犹可,看罢不禁大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当时在场诸人一见这阵势,都道:“恩相屡次饶了他,今番必不能再饶啦!”
郑埙是谁,为何受到贾似道的如此“善待”?欲知详情,必先追根溯源:
郑埙本是一个爱国文人,曾在贾似道的父亲贾涉府衙中当过小吏;其与阿忠一道,实为贾涉当时的的左膀右臂。当年贾涉在节制忠义军讨伐入侵的金人时,因战功赫赫,被升迁为权吏部侍郎,及至淮东制置使兼京东、河北路节制使;其时仆因主贵,郑埙乃得以逐渐地提任越州通判。可惜不久贾涉身死,郑埙的仕途似乎也就从此波澜不惊了。
多年以后,贾似道得宠,大权在握。这时,贾似道为了稳固权势,必须大肆笼络人才,自也少不了求贤于父亲的老部下。郑埙久游官场,当然也知道傍着这棵大树好乘凉咯!
然而,双方互相考察的结果却是:郑埙冥顽不化,贾似道臭名昭著。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双方来个“老死不相往来”,不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坏就坏在郑埙“爱国、冥顽不化”的牛脾气上头:这人真倔啊!——他在此时,竟不仅时常发表对贾似道把持朝政的不满言论,而且尤其对贾似道“主和怯战”的做法十分反对:曾公开怒批其“略无乃父的铁胆雄风”;亦曾上书朝廷要求加强军队建设、抵御外敌侵略。于是,郑埙一下子就让自己成为了贾似道的眼中钉;“逼使”贾似道对自己恨之入骨,以致于贾似道常常找借口对自己进行打压,对自己父子俩的仕途设置种种障碍,企图达到排除异己的目的。
无如郑埙“死不悔改”:明知儿子郑虎臣武生登科后,以武举人的身份进入官场,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淹骞不升;但还是忍耐不住,又将贾似道的一些卖国言行写成奏折,准备通过昔日的“君子”、今日的大臣陈宜中向朝廷告发。
谁知道,这回郑埙可是完完全全地“瞎了眼”了——哪晓得此时的陈宜中绝非彼时的陈宜中,竟早已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只知攀附权势的无耻小人,这时竟把自己如此的秘密行动向贾似道告发了!
贾似道本来仍想念在其曾为父亲手下的情面上,依旧放他一马;这时见手下诸人不依不饶,不免转而一想,觉得铲除郑氏父子的机会真的来了,于是意欲效仿秦桧谋害岳飞“莫须有”的定罪手段,把郑埙给杀了;但他毕竟还要看看别人是否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呢!于是当下不动声色,只是柔声问陈宜中道:“宜中啊,你说对郑埙该当如何处置呀?”
陈宜中一听,觉得正好拍马屁哩;于是立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既承恩相看重,在下正思得一个好主意在此!”
贾似道奇道:“是么?快说来听听!”
陈宜中这便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附在贾似道耳边轻声道:“恩相容禀:郑埙此人刚直有余、机变不足······咱们大可‘将计就计’:容某试之、诱之,行则收之、用之,否则坑之、杀之······保管大功可成!恩相以为如何?”
贾似道听了,不禁拊掌赞道:“果是好主意!此事就全权由你操办去罢!”
陈宜中答应一声,施礼毕,笑吟吟地退出去了。
众人在旁一看,全都傻眼了:敢情这陈宜中还真有一套,竟能得恩相如此称道!
且说陈宜中径自来到中书省,说是奉贾相爷口谕,让中书令即刻召集六位中书舍人,“五花判事”,草诏一份。中书令不敢怠慢,当时依着陈宜中所说,即时照办了。陈宜中于是持诏回到枢密院,又给郑埙发了件亲启文书,说是贾似道之事,天子尽知,并亲自口谕,着你我即刻查办,切勿胆怯推辞云云。诸事办妥,陈宜中这便优哉游哉地自语道:“这一回,我好比‘姜太公钓鱼’,郑埙势必‘愿者上钩’啦!”
果不其然,郑埙看罢亲启文书,便要赴枢密院面见陈宜中,早日查办贾似道。主簿潘升等劝道:“贾似道权势熏天,陈宜中左右逢源,岂能深信?万一有诈,必为所害!”郑埙道:“‘宁可信其真,不可疑其伪’;为国家故,义不容辞!”潘升等苦劝不止,郑埙大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若人人贪生怕死,然则正义何存?”遂不听劝阻,执意来到枢密院,觐见陈宜中。
陈宜中听说郑埙果然来了,不由得大喜过望,急忙亲自延请入密室道:“郑大人果是性情中人,敢说敢当啊!”
郑埙揖道:“为国除奸,郑某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陈宜中道:“说得好!郑大人实不愧为大丈夫!”
郑埙逊谢道:“比起陈大人的‘君子’威名,郑某实不敢当!”
陈宜中心道:“惭愧!”却面不改色道:“哪里哪里!咱们且谈正题吧:有关贾贼的所作所为,正如郑大人所奏,其实上至天子,下至满朝文武,那是无人不知、无不切齿的。据某所知,天子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惩治于他,一则大家所言,多为道听途说,少有真凭实据,自然难以对其拘审定罪;二则贾贼但凡出入,必有夏贵、孙虎臣等一干重臣随侍在侧,旁人哪里下得了手?三则因其党羽众多,难以遽然斩草除根;一旦失手,必致后患无穷。故此实在是难以一举成擒啊!”
郑埙道:“然则据陈大人所言,岂非对贾贼一筹莫展?”
陈宜中道:“那倒不是!据某想来,咱们必须近得他身,设法起获他为恶的真凭实据;那时拿他有名,谁敢抗旨不遵?这才不失为上策!”
“下策又将怎样?”
“下策是:一旦近得他身,即便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尚可拼却咱二人的性命,将他就地诛戮,也就为民除害啦!只是这等下策,一旦弄不好,却有株连九族之虞呀!”陈宜中说完,双眼直盯着郑埙,心道:“我这一激,谅你招架不住!”心念未已,果见郑埙拍着胸脯道:“只要能除贾贼,郑某万死不辞!问题是:郑某职位卑微,如何近得了贾贼身边?”
陈宜中内心狂喜道:“中我计啦!待我再用言语稳住他。”嘴上便道:“不瞒郑大人:某早已屈居贾贼身边,为的就是要伺机铲除此贼;只恨自己身单力薄,一直不能成事。如今郑大人既有此心,凭咱们二人合力施为,要诛贾贼,且喜又多了几分胜算;至于郑大人要近贾贼之身,在某看来,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郑埙听了,心道:“总算没看错了此人!”便说道:“陈大人既如此说,郑某便十分地放心了;这事该当如何,都依陈大人的吧!”
陈宜中听了窃喜,随即道:“某闻贾贼求贤若渴,郑大人亦曾列在数内;只是郑大人一直不肯归附。如今郑大人要近贾贼之身,只除某亲自举荐一途,别无他法!只是如此一来,却不免要让郑大人屈尊几时的啦!”
郑埙正色道:“‘忍辱负重’,大丈夫之德也!郑某理会得!”
陈宜中笑道:“郑大人既如此慷慨,某必竭力而为;且请郑大人随某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