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储再兴数日后自外方回,早有书记官风闻贾似道和王巧玉的风流韵事,前来告密。储再兴听了,一时怒火冲冠,切齿道:“他妈的,这小子吃了虎胆,与老子争锋啊!别个尚可,这小子可是老子的手下;这不明明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么?!”这便要让书记官叫贾似道来当面兴师问罪。书记官劝道:“从道理上说,一个粉头,人人去得,如何不准他去?再则,‘捉奸捉双’,没有把柄,又如何治他?除非······”这便向储知县耳语一番。储再兴听他说得有理,强将怒火暂熄,装作若无其事。
过了数日,储再兴佯称有事要赴别郡,让书记官趁间暗示贾似道;自己却到南湖游了一日,至晚乃悄悄地入城,直趋“销愁苑”。
贾似道毕竟少不更事,听说储知县外出,便心痒难熬、不计利害;才过黄昏,便挨到“销愁苑”,欲谐鱼水之欢。王妈妈喜他一向阔绰,哪里会去阻拦?!
两人把酒言欢,好一阵子卿卿我我;正待共效于飞之际,只见王妈妈来报:“储知县到了后门。”贾似道大惊,心道:“中计啦!”正欲跪求救命;哪知王巧玉也是花容失色,生怕储知县知道了怪罪,连忙略整云鬓,自来后门迎接。倒是王妈妈处变不惊,从容地领着贾似道出了王巧玉闺房,来到楼梯下的杂物间里,开个暗门放他出去了。一面自有几个丫鬟急急收拾过了杯盘什物,将屋里霎时洒扫得干干净净。待到储知县随着王巧玉进了绣楼时,哪里还有什么把柄可抓?
次日,储知县将书记官叫到密室,训斥了一番。书记官诧道:“怎么会这样?”顿了顿,忽又道:“在下还有一计,保管贾似道逃无可逃!”储知县道:“莫不又是什么馊主意?!”书记官道:“今番绝不失算!在下探知,贾似道如此色胆包天,都是那刘慕良和一个叫李能的撺掇的。那李能倒也罢了,只这刘慕良不是大人手下?!”储知县听了,显然有了兴趣,便问道:“那又如何?”书记官道:“这就好办了呀!大人尽可用招‘嫁祸于人’之计,强使刘慕良将仓禀中的粮食账款做些手脚,贾似道素与他相知,必不疑忌;却又乍推有人首告,以此突查贾似道所管辖的钱粮账簿,那时必定账物不符。这就‘人赃俱获’了,凭此足以定他个贪赃枉法的罪名;那时将他发配得远远的,岂不是立解了大人的心头之恨?!”储知县听了,当即喝彩道:“果是好计,只今晚就叫刘慕良来吩咐便了!”哪知人算虽妙,终究不如天算之神。谁能料想得到,贾似道竟又能逃过此劫?!
原来事有凑巧,贾似道因被“捉奸”,当晚一直闷闷不乐。次日公事已毕,且不敢去“销愁苑”;晚饭过后,便想着去刘慕良家邀他闲聊几时,散散心儿。不过盏茶工夫,刘慕良家已然遥遥在望。没曾想,贾似道这时忽然看见有人捷足先登了;看那背影很熟,似是那书记官大人。贾似道不由放慢脚步,心道:“奇怪!此人素来奸猾,刘慕良自来对他从无好感;这时来他家做什么?对了,昨晚被储某惊吓,按说应该不会是刘慕良出卖的,难道竟是他?”虽然一时委决不下,但却灵机一动,当即闪在暗处候望着。一会儿,只见两人从刘慕良家出来。贾似道定睛看时,果不其然,不是那书记官是谁?贾似道心道:“只怕对自己不利!”这样想着,就见二人踱将过去,那书记官兀自边走边说道:“······岂会亏待······”刘慕良听得连连点头,随他一路而去。贾似道心想:“是了!”却也怕二人发觉,只得连忙趁着黑夜,趋回了下处。刘慕良随着书记官到了储知县私宅,听罢指使和计策,想了想,一时无奈,只得答应照办。——只愿顾及自家的前程,哪里管得了朋友的死活?!
次日,贾似道赶早到街上买了把称手的小刀掖在腰间。到仓禀时,见刘慕良与闲常毫无异样,不禁愈加疑忌,却也莫明其妙。想了半日,心念忽动:“莫不是要对我动啥手脚?”但看刘慕良,兀自一如平日,忙着公事,绝无异样;心里倒也委决不下。——却不知刘慕良已在暗中做好了手脚,将一沓银票藏进了自家腰包。看看捱到酉牌时分,黄昏将近,只见刘慕良仍然一如闲常,来邀贾似道上街吃酒。贾似道倒也装作若无其事,随他同往;只是眼见刘慕良毫无破绽可循,不免忖道:“奇怪,待我觑空试他一试!”偏巧这时,刘慕良因看见贾似道只顾着沉思,也生怕被他看出破绽,于是走上前来,故作镇静地问道:“贾司仓今日沉默寡言、大异往日,却是何故?”贾似道故意一叹,低声道:“还不是因为王巧玉的事,不知怎地被储知县知觉了,昨晚险些撞着······”就把昨晚之事约略告诉刘慕良一遍。刘慕良听了,假意劝道:“一个粉头值得什么,何苦与储知县争竞?有道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贾司仓又何愁找不到好女人?好啦,司仓休要生气,咱们只顾吃酒!”贾似道拿话试他道:“这倒也是!如今只怕他别有注意害我。”刘慕良暗自一惊,心道:“难道他已察觉了风声?不,不可能啊!”嘴上却应道:“怕是未必!俗话说‘捉奸捉双’,他既未逮着你,有甚缘由害你?何况是个粉头,谁去不得?”贾似道仔细观察,见他眼神始终有些躲闪,情知必定有诈;便借着三分酒意道:“只怕书记官有甚好主意!”刘慕良听了大惊,就便推说小遗,起身便走。
贾似道见状,赶紧掏些散碎银两丢在桌上,以充酒资;然后疾步尾随在刘慕良身后。只见刘慕良慌慌张张,直往西去。贾似道心道:“还想报告书记官?”却抄小路先赶到前面僻静处候着。不消片时,果见刘慕良跌撞而来。
贾似道待其近前,猛蹿到他身后,变声道:“有钱拿钱,没钱拿命!”
刘慕良但觉腰际抵着一物,尖尖硬硬的,顿时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又自胸前掏摸出了一沓子银票,颤声道:“爷爷饶命!”
贾似道见他如此,顿时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这便将他手上银票收了,又拿刀横抵着他咽喉,变回原声道:“且看看我是谁?”
刘慕良听着耳熟,却仍然战战兢兢地斜眼而睨,看见果是贾似道,顿时哭笑不得地道:“原来是贾司仓呀,你看你,开这么大玩笑,直吓得我屁滚尿流了呀!”
贾似道无心说笑,将那银票扬了扬,又把刀尖略按一按道:“你做的好事在此!”
刘慕良一脸的无奈,急忙分辩道:“不干我事······”
贾似道喝道:“不干你事?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书记官他们叫你怎样对付于我?”
刘慕良兀自抵赖道:“哪能呢?”
贾似道狠道:“不说是么?”随将刀尖一拖,刘慕良的颈子上便立现刀痕,跟着鲜血直渗,滴到刘慕良的胸前,吓得他结巴着道:“我······说······我说······”这才老老实实地将储知县和书记官的诡计和盘托出,结末又哀求道:“······此实不干我事,也是迫于无奈,但求饶命!”
贾似道怒喝道:“虽然如此,但我自来不曾亏待于你,你竟狠心如此对我!此事天幸被我察觉,否则必受其害。岂是一句‘不干我事’所能了得的?!”
刘慕良听了大惊,反复告饶道:“贾司仓饶命!”
贾似道一时心软,忖道:“好在这帮贼子也不曾想伤我性命!”于是按住他喝道:“狗命可饶,其恨难消!”这便捂住他嘴,一刀向他大腿捅去。
看见刘慕良痛得颜面扭曲,贾似道方才稍解了心头之恨,忖道:“这事做出来了,必不可恕;再则,俗话说‘独木难支’,储再兴等既有心害我,久必为其所害。不如走休!”边走边又思量道:“如今自己孑然一身,却去投靠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