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社会大结构之中和时代大背景之下，无人能够从中逃脱。命运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制，生活被偶然的事件所改变，个人被时代的风暴所吞噬……不过，在现实的伤痕中，在世界的美丽外衣映衬下，总会有一束神圣的火花为某些勇敢的心儿指引道路。然而，想获得希望的人必须首先承认波拿巴?拿破仑的论断：“如果没有机会，能力简直无足轻重。”想拯救自己的人则必须时刻牢记亚伯若罕?林肯的忠告：“往昔的宁谧时代的信条不适用于暴风骤雨的今天。”
——摘自《我的回忆录：2008－2018》
（联邦大学客座教授欧阳瑞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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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时候，又下起了濛濛细雨。
欧阳瑞航偷偷出门散步。他内心矛盾，不去想是自己对，还是父母对。他想使自己有所建树，可父母却极力反对；他没有勇气自作主张，同时也怕父母的心被伤害；可他又极想让自己抓住这个机遇——失去之后，很可能就不会碰到了。但父亲的话又对他产生了很大的震撼，他否定不了它，可又不愿太相信它。因为照它那样子，他欧阳瑞航的“理想”就是错的？——说他的“理想”是空想也罢，欲望也罢，他现在不由自主地已经让它在自己心中扎了根。他现在已经感到它是他的理想，真正的、唯一的理想。
可他目前还要面对现实。他到底该怎么办？选择什么？选择后会很糟吗？
欧阳瑞航又重新陷入了新的烦恼。短暂的轻松如行云流水一去不返了。
不知不觉，已经踱到了城西的石径里。他仰头望天，该死的雨怎么停了！这么多天来，他已经习惯了在雨中漂泊，从中会有一种宁静平和的感觉。相反，在烦闷时没雨，他会变得更加烦躁起来。
他掉头要往回走。石径缝中的苔藓吸引了他的目光。也许因为它们是绿的，所以才会吸引他。我喜爱绿色，因为它象征生命。他想。
“嗨，瑞航，你愣在这干什么？不是发傻想意中人吧！”银铃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欧阳瑞航转身一看，啊，是同班同学玫莉。她是个美丽、清纯而又顽皮的女孩，为班里组织活动啦，为同学排忧解难啦，样样在行，非常出色。更准确地说，这是位蝴蝶般惹人喜爱的少女。以前有不少男生追她，而欧阳瑞航也一直暗恋着她。但当她以优异成绩考入省政府成为公务员后，像许多同学一样，他心中这种暗暗的爱慕在遥远的季风中本能地飘散了。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考上公务员了吗？”欧阳瑞航呆了许久，反问道。
“是啊，再过三天才动身去报到！哎，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呢？想什么呐？紧锁着眉头……”
“唉，内忧外患。”欧阳瑞航也不怎么多想，接上她的话头。
“果然有事嘛。喏，说给我听听。”她关切地一笑。
他们坐在一根粗大的水泥管上。欧阳瑞航向她倾诉内心矛盾的来由。
然后，他狠狠盯着她，希望这位小姐能给自己什么启示。
“嗯，这个？……”她听完后，站起来，往出走了几步，又弯回来。这个问题，看来让她难住了。
欧阳瑞航泄了气。没人能帮他。
“我说，”谢天谢地，她终于开口。“路都得靠自己走。既然认定了自己的路，那就应该去走。不试怎么会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不行呢？”
天哪，她的话，和那个上尉的话，居然意思一样！
“那么你认为我可以参军的喽？”欧阳瑞航问。
“不。我不是什么哲人。我的话对一个人不可能有指南作用。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话使别人的命运受到伤害。对不起，我是随意说的。其实，一切都看你自己。我与大家都帮不了你。因为，我认为就连其他同学也会为此感到矛盾。不过，我得提醒你，你是在拿生命做赌注。没其它可以说的。”
玫莉投来抱歉的目光。
与她分别后，欧阳瑞航继续一边低着头一边向前走去。
突然，几个人挡在了前面。他定睛一看，是高中时的几位男同学。为首的叫罗科。
他喝道：“你给我站住，欧阳瑞航！”
“怎么了？”欧阳瑞航反应不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还装蒜！刚你和玫莉说了些什么，嗯？快讲！”
“我们没讲什么。”他不愿说出自己的心事。
“不讲也可以！”罗科指着欧阳瑞航，“连工作都找不到，还想追玫莉，白日做梦！找不到工作的人，只能算个废人，因为他脑筋里缺东西啊！上大学很了不起啊？连我都不如！我现在已经是我爸他们局的办公室主任助理了。你靠老爸老妈养活，就已经证明了你永远地玩完了。朋友，你的出头之日在哪？替人扫地擦皮鞋吗？有本事的人指挥人，没本事的人才听人指挥。你现在根本不配与玫莉、与我交谈。”
“你！”欧阳瑞航被深深地刺痛了，怒火燃遍了全身。
“瞧这家伙，多可怜，脸都红了！”
“没用的人才这样。”
“他就像风里的落叶，根本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做什么。他是个废物。”
“哈哈哈……”几人大声嘲笑起来。
欧阳瑞航像一只愤怒的暴狮，真想将他们撕咬成碎片。“真的什么都完了吗？我真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吗？！不，不是，不是的！我要证明，用实际行动证明，我并不比这帮纨绔子弟差，我照样能做成一番事业！”
欧阳瑞航按捺住使用武力的冲动，头也不回地从他们中间穿过跑了。他们说了些什么，他没听见。他一直在想：走着瞧吧！
他径直跑到征兵的地方，气喘吁吁地说：“我报名，参加联邦安全部队。我要成为‘联邦王子第二’！”
负责核发报名表的几名下级军官用惊奇而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回到家中，残余的怒火依然使欧阳瑞航心里很不是滋味。
“快吃饭吧。做好了。”母亲从厨房出来。
边吃饭边看杂志的父亲抬了一下眼睛：“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但我想睡觉。不吃饭了。”
“砰”地闭住房门，却不想躺下。欧阳瑞航为自己的鲁莽有点后悔了。他瞒着父母报了名，走了以后，他们怎么办？他们会寒心的。
但当罗科他们的嘴脸浮现在他眼前时，那声音刺激着心灵，他便又顾不得这些了。
原谅我，爸爸妈妈！
第二天，欧阳瑞航偷偷去第307军医院体检身体。合格了。奇怪的是，凡是报名的人身体都检查合格。他总觉得这有些神奇。
过去，一切都是令人感伤惆怅的。但慢慢地，他目光中的忧郁日趋变淡和飘散。日记里空虚低沉的文字开始激昂起来。他已经明白了生活就是这样残酷，要想生存下去必须面对这种残酷，迎接生活的挑战。他决定到匹夫中间去碰碰运气，开始新的生活。他相信战争孕育着军人的成功，他可以用军人的身份建立功勋，赢得光荣和实现梦想，彰显出生命的价值。望着夜色中都市绚丽的灯光，站在家里阳台上的欧阳瑞航在感慨、不安的同时，又心怀美好的憧憬。
不久就要走了。他想这已经没必要再瞒下去。于是他在一个晚上将真相告诉了父母。
“这是为什么，航儿，你真太让人失望了！”母亲泣不成声，“我原本以为，没有大事业，平平安安生活，也就算了。可你，这不是寒人的心吗！”
欧阳瑞航也难过得哭了。因为他伤了母亲的心。
父亲还算平静，但脸色难看地挤出一句话：“你还是做了。”
“是，父亲，我还是做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思维方式。请您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愿，不愿平庸一生。你们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我大了，我不再是一个孩子。”
“可你才二十三岁！”母亲哭着接上话头。
“二十出头，是不算太大。但追求理想不受年龄的限制。你们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欧阳瑞航转过身，面对雪白的墙壁，“我当然清楚参军可不是什么小孩子的游戏，也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可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冒险。生活本来就是残酷的战争，也是不公平的游戏，谁也逃避不了它。我应该去为自己创造机会，寻找新的生活。不然，我真的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母亲仍是伤心地哭着。
欧阳瑞航与父亲一阵沉默。
好久，父亲点燃一只香烟，吸了一口，舒缓地说：“既然木已成舟，已经不可能挽回了。我想到了自己当年不听父母劝告出来闯天下的情景。人各有志。一个人的志向怎样，不是谁能决定的。希望你好运……”
欧阳瑞航抬头一看，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你……”母亲瞪着父亲。欧阳瑞航发现，他们的目光经历了质问、解答——责怪、认错——理解、一致的变幻过程。父亲的目光还是战胜了母亲。
走的那天，母亲没有来送欧阳瑞航。
父亲拉着身穿崭新军装的儿子，一切都显得那么深沉。
“我把我的希望交给了军队；你把你的未来交给了戎马生涯。我们，不，或许只有我，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人必须有自己的目标。必须为目标反复奋斗。——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航航，无论将来怎样，环境如何恶劣，只要有可能，你就必须顽强地生存下去。懂吗？”
欧阳瑞航点点头：“放心吧，爸爸。我不会把自己的生命轻易地交给谁。”
往运兵卡车上爬的一瞬间，欧阳瑞航发现几天来一直坚强的父亲哭了。
“爸爸，不要伤心。我会经常写信的。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他在车上站稳，对父亲说。
“一定，一定要保持联系。多拍几张照片寄回来。”父亲抑制住感伤。
在送行的人圈外，欧阳瑞航发现了母亲。她平静地注视着他。只是那目光，让他的心跳久久停不下来。那慈母怜子的眼神，欧阳瑞航永远也忘不掉。
“妈！”欧阳瑞航朝她挥挥手。“保重身体，相信我！”
卡车缓缓开动了。父母亲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地向车慢跑追逐着。但卡车终于加速了，将所有的人都抛在后面，直至完全消失。
欧阳瑞航仰望着苍天，然后让双眼抓紧时间储存着路旁的一切。
别了，我可爱的家乡！别了，我敬爱的父母！
在金丁港口，欧阳瑞航随着大批新兵登上“南方”号运输线，向遥远的目的地进发。周围都是身着士官生制服的年轻人。在航海途中，欧阳瑞航在拥挤的舱室里，忍受着船体的摇晃、内脏的震动、浑浊的空气和频繁的呕吐等多重折磨。
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他依然坚信明天地平线上的曙光就要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