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尚方宝剑,但是不能随便出鞘……甚至永远不能出鞘……剑气逼人,虽能伤人,亦易自伤。
——摘自《联邦与我们同在》
(第二届联邦总统金存森著,发表于204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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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要回首都了!”
罗明拿着电报高兴地说道。
这是极为寒冷的雪域之晨。凝固的灰色天空透射着昏暗凄凉的色彩,呜呼的寒风吹得楼房和矮屋没有半点生气。林洛夫紧紧裹着那件黄褐色的毛皮大衣,在冰层硬结的路面上小步慢行。罗明冻得咬牙耸肩,制式棉袄打着褶皱。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用什么拖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歪地跟在林洛夫后面。好在他的头上压着厚棉帽,脸上包了自己做的皮面罩,只露出两只仆人般温顺的眼睛,不然早就冻坏了。后面是一小队扛着自动步枪的警卫班士兵,一个个被冻得够呛。
“该死!……”林洛夫抖了几下,心里充满了诅咒,“居然派我到这种鬼地方呆了这么久!连一辆雪地汽车也不派给我,唉!……再不让我回去,那可真要惹火我了!”牢骚归牢骚,实际上,林洛夫耐性尚可。弹指一挥间,他从首都国防部被借调到这冰天雪地的雪域,已经一年有余了。
“是啊……”罗明哆嗦着,附和道,“您这么优秀,绝对不能老呆在这种地方。还是蓝丝绒堡值得期待……”
“当然!我的国防部部长助理职务还一直保留着呢,咱们今晚要尽快赶回去。在外边可没什么前途!”
林洛夫用戴着毛皮手套的右手护住冻红了的脸,看了看身后离他们足有十多米远的警卫班,呵了口白色的热气:“够了,祸从口出。人心叵测啊。”
罗明狡黠地一笑。
林洛夫的目光则更加神秘。他的内心世界是无人能探知的,因为他的眼睛没人能洞穿。
21年前,年仅22岁的林洛夫毕业于皇家第一军事学院,才华出众,成绩优异。在“蓝丝绒革命”巨浪滔天的时刻,时年25岁的他已在起义部队里担任陆军营长,精于巷战。一年后,他调到父亲林纽蔚的麾下升任上校团长,率数千名士兵平息动乱,将当时的国家改革委员会主席金永日元帅从保皇党武装的重围中解救出来。26岁生日时他晋升为陆军第七师师长,之后多次采用闪击战术打垮敌步兵主力部队,名扬全军,相继擢升军长、集团军副司令员,成为最耀眼的军界新生代明星。
在联邦安全部队整编之际,由于父亲的帮助,他进入中央军事指挥委员会担任候补委员,同时兼任首都卫戍区副司令。后改任国防部第二局(军事情报局)局长,迎来了事业上的第一个高峰。在温暖如春的国防部办公室,他穿着由灿蓝呢料制成的将官制服,缀满金星的少将军衔在肩头熠熠生辉,金黄色的饰带鲜亮醒目。黑色搭扣式皮带上挎着银白色皮质枪匣,黑色高级长靴镶着道道金纹,颜色亮泽、做工精美的大檐帽上也镶满了麦穗状的灿烂金纹。他意气风发,受尽尊崇,正可谓春风得意而醉不胜醉。
可是,这一切都因为权力斗争而发生了变化……父亲的病故,叔父的冷漠和妒忌,更令他失去了依靠……调任国防部部长助理,这种明升暗降的把戏让他心怀怨气。他决心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现在的他,在元首面前他显得精明强悍,气宇轩昂。在同事之间他口善心非,咄咄逼人,目光中经常透射出当仁不让的寒光。在下属面前,则是一副严厉而高傲的长官模样。在独处时,他又常常流露出内心的空虚与人性的温柔。他是复杂的,有时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的事,他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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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历8月29日夜。
田雪摘下卷檐制帽,朝落地玻璃窗外望去。皎洁的月光驱散了夜色的苍茫,整个城市灯火辉煌。伟岸的“自由大厦”耸立在市中心,楼体的外部轮廓缀着彩灯和光环,顶端的国徽灼灼耀眼。银亮的交叉楼体呈X形,致密的合金护栏环绕在四周,里面铺着翠绿的草坪。佩戴着鲜艳臂章与红色胸卡的警卫人员荷枪实弹,在四下流动巡逻。
这,就是联邦政府所在地,权威的象征,旗帜飞扬的世界。宪政卫队的官兵们站在通道两侧,依次排开,响亮地跺靴高唱《神圣联邦》国歌,每个人感情真挚,语调高昂。**会的委员们身着煌煌戎装,鱼贯而入。高级制服肩头的红亮铜饰套着黄穗丝罩,衣领上蓝徽拂光。银质按扣式蓝紫色皮盒外露着铸有浅色横纹的手枪握柄。
田雪在三楼窗户前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很快发现,父亲的身影并不在其中。妹妹的遇难,在一定程度上击垮了他。连田雪自己都感到肝肠寸断,精神恍惚。可是,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各个权贵家族的子弟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因为,日趋衰落的田氏家族,现在只能靠她和哥哥田冰了。
正八点,夜空犹如奇观突现,如诗如画的漂亮焰火霎时间缤纷漫天。这座百层高楼边缘的环形河也放出万丈彩晕,河底的水波和强光灯荡漾交织,高傲地嬉戏。无垠的天地间,人气豪迈,群情奋发,欢叫声跌宕起伏,将“联邦国庆日”之夜的庆祝活动推向了高潮。
窗前,田雪的脸庞被焰火映得熠熠生辉。她的身后,是自由大厦一号会议大厅。主席台上,日月同辉的壮丽佳景在巨幅名画中逼真呈现:淡黄的略带浅绿色的陆地,泛着粉红色晕华的、晶莹剔透的雪云,让整个大厅充满梦幻般的色彩。
西装革履、神采奕奕的内阁政客们窃窃私语着,走到自己的座椅旁。三位最高领导人相互敬请入座。金永日总统将双臂放在自己那被灰色风衣覆盖的膝盖上,手里拿着一个船形礼帽,头颅稍稍低垂。他目光深沉,脸色有些苍白,但并没有显露出大病初愈后还很虚弱的样子。总理刘彻自然地倚着座椅扶手,手拉黑呢披风,面带微微的笑意,严肃的神情蕴藏其中。国防部长林纽蓝头戴黄色的大盖帽,身穿长长的浅绿色军风衣,胸前金扣闪亮,镶着金边的外翻衣领红领章上缀有白银军衔徽标。
总统座椅右侧,淡蓝色的光滑墙壁里有两个穹形书橱,圆柱玻璃门框、风景画框悬挂在宽大的世界地图两侧,金色的铜座擎着圆桃形的乳白色冷光灯。刘彻和林纽蓝这两个志同道合的政治家,靠在刻有紫靓雕纹的长桌旁,开始进行热烈的会前讨论。金永日侧着白发抖擞的头边听边思考,丝毫不去反驳。头发褐光油亮、面色红润的刘彻一手夹着长长的黑色卷烟,一手掰着手指据理力争。他们面前都摆着打开的白纸或用圆珠笔勾画过的文件。联邦安全部队的高级将领们和内阁的部长们分别坐在长方形会议桌两侧,等待着元首的指示。
“林洛夫。”金永日终于挥了一下手。
“是。”制服深蓝、领带笔直的国防部部长助理、前军情局长林洛夫少将打开放映机,以他那种中年人特有的高昂气质和娴熟自信的手势开始向将军们报告最新情况:“8月28日凌晨四时,蓝玛瑙帝国第八边境军事预置群开始向玛瑙地区北部推进,对主权争议地区形成包围态势。我军于28日上午九时与敌军特遣队发生第一次遭遇,随即展开牵制行动,将该预置群有效遏制在了玛瑙地区西北部羚羊山一线。目前敌我双方进入对峙状态。”
接着,林洛夫宣读了一系列详尽的侦察数据,最后从容地收起指示棒坐回原位。他没有用暗暗得意的眼神向四周环视,而是以认真专著的表情面向领袖。
金永日总统环顾一周,用目光示意部长们和各位将领发表意见。
“根据国防部蓝鸽小组发回的最新战略情报,”目光热烈的林洛夫把双手放回桌面,捏起一份文件抢先说道,“蓝玛瑙帝国的意图不是进行军事试探,而是图谋借助金融危机造成的不稳定气氛,步步蚕食,最终占领整个争议地区。我们必须命令当地军区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并派出两个集团军进行增援。”
欲言又止的刘彻总理看着这位年轻的少将。
一个军区司令则随口插了一句:“去哪里弄两个集团军?北方边境难道不需要盯着‘北极熊’了吗?”
林洛夫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们必须承认,各军区的战备执勤压力都很大。如果不能派出援军,我们就要考虑以退为进。目前我们的羚羊边防军事基地只有三千余人的守备力量,而且部队的士气有待提高。更为重要的是当地无险可守。如果白白消耗掉了这支处于一线的作战力量,我们未来就可能会遭受更大的损失。精锐的蓝玛瑙第八预置群具有很强的现代化作战能力。所以,我们可能要尽快放弃羚羊基地,把这支力量撤到玛瑙地区东部的山脉地带保存起来。”
国防部长林纽蓝上将想了想,说道:“基地不能放弃。这三千人必须坚守阵地。这不仅关系到战略问题,而且还关系到国家的声誉和民心的稳定。我的思路是,由‘星球近卫军’作为主角,实施空间战略威慑,再由地面部队进行辅助,争取在半个月内化解危机。当地现役部队数量不足,可以紧急动员预备役力量,甚至就地征召部分兵员。”
“《国际共同体高边疆战略协定》限制了‘星球近卫军’的手脚。我认为,太空部队的战略威慑力度非常有限,而且在战术上也无法有效阻止敌人的地面渗透。我们应当依托陆军部队,以地面战为主,迫使敌方无法在短时间内控制整个地区,等足够的空中力量到位后,再进行陆空大反攻。这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而不是半个月。”林洛夫说道。
“不能等那么长时间,否则国内会发生更为严重的不稳定事件。”刘彻严肃地说,“金丁市的动乱表明,金融危机正在侵蚀社会和谐,我们必须用胜利确保政府的威望。”
林纽蓝补充道:“田斯威中将会空降到争议地区去指挥陆军部队。由他一劳永逸地解决边境纠纷,我是有信心的。”
“他只是个首都卫戍司令,去解决边境争端不太合适。那是野战部队啊。”林洛夫揪心地说。
“他最合适。他该去那里看看。”林纽蓝突然声音凄凉。
“如果只是去看看,那当然可以。”林洛夫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叔父的意思。他早就听说,田斯威那个漂亮的小女儿在和总统的公子谈恋爱。田斯威这家伙有什么能耐啊?不就是会玩美人计走上层路线吗?“我军于28日上午九时与敌军特遣队发生第一次遭遇”,说的就是她啊!现在可好了吧?黔驴技穷了吧?哈哈!
一名少校联络官忽然走到金永日身旁,对他一阵耳语。金永日微微过扭头,低声道:“叫田雪一起去。”
“叔叔,我在边境地区呆了那么久,熟悉一线部队。”林洛夫看着林纽蓝,决定放手一搏。
“田斯威是位军事天才,我相信他会创造奇迹。”林纽蓝对侄儿的小算盘没有耐性了,索性一剑封喉。
这句话使林洛夫的心里掠过一股凉风,他虽然面不改色,但目光里却透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对这些是非常敏感的。他对自己的才干是自信不疑的。事实上他确实有能力。他真想白林纽蓝一眼,不过表面上依旧显得若无其事、毫不在乎。
林纽蓝接着表示:“争议地区后备役军团必须迅速到位,增援一线的陆军部队。当地的征兵工作也必须立即展开。”他停了一下,生硬地说道:“十六岁以上的青少年必须参加军事训练,并编入预备役作战部队,学校全部停课。”
林洛夫顿时吃了一惊:“十六岁……”
林纽蓝毫无表情地说道:“蓝玛瑙青年志愿军士兵的平均年龄,只有十五岁。”
林洛夫心里暗暗夸张地想:“啊呀!玛瑙地区不会有下一代了……”
总理刘彻轻轻一挥手:“请财政部长汇报战争公债发行计划。”
会议大厅外,田雪中尉荷枪实弹地守卫在过道上,双眼盯着墙上的精密机械挂钟。时间过得是这样漫长,彷如人生旅途刚刚开始。落地玻璃窗外是绚丽多彩的夜景,喷射的烟花彻底淹没了金融危机和战争瘟神的难闻气息。
可是田雪知道,自己想骗自己远没有那么容易。妹妹,你为什么要去蓝玛瑙地区服役?我的错,完全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去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城市居民怨声载道,农村百姓叫苦连天,海量大学毕业生求职无门,边境地区冲突不断升级,我却同意了爸爸送你去边防部队锻炼的建议。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田雪扶着窗框,泪水盈眶。
许久,她抬起头,看见哥哥正向自己走来。她赶紧低下头,擦拭眼泪。有那么一瞬间,她头脑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问号:我们,会度过难关吗?
精密挂钟的钟摆,在田雪面前晃动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