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我漂亮,但却比我低调;她比我聪明,但却比我天真;她比我纤弱,但却比我勇敢。她温柔,内秀,善解人意。她心里有一个人,但却从没有真正体验过爱情。她还没有实现自己“成为世界一流服装设计师”的梦想,就过早地凋谢在了荒无人烟的边境。整个田氏家族,在那场战争中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几十个名字如电光火石般划过我的记忆。我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就隐隐作痛。越想越痛,无法呼吸,无法站立。快要窒息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联邦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亲人;而你们,这新生的一代,都是他们的孩子。这个国家,等待着你们的建设,而不是伤害。我求求你们,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摘自《致大学生的公开信》
(联邦国防部副部长田雪上将,
发表于2038年“象牙塔之夏”事件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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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的迷彩帆布车篷向后敞开,风声呼呼地从耳旁吹过。坐在右后座上的田璇手端望远镜,搜寻着沿途的可疑情况。她周围是两个同样佩戴着列兵军衔的俊俏女兵,她们身上那崭新的数码迷彩服已经被汗水浸透。每人脖颈上都挂着一条用水浸过的毛巾,勉强抵御着这可怕的炙热和暑气的威胁。
汽车突然加速行驶,劲猛的热风带来了一丝凉气,飞翔般的感觉令田璇感到非常兴奋。这是联邦历2008年8月28日,她第一次执行外勤任务的日子,具有纪念意义。
车身因为速度过快而不住地颤抖着,左后座上的熊静用手抓紧车帮。引擎声在她耳边隆隆直响,将思家的愁绪从她心里暂时驱离。她检查了一遍子弹夹,打开背包翻找了一阵子什么东西,折腾了老半天才停下来,轻轻呷了一口装在军用水壶里的淡香绿茶。
开车的老兵透过反光镜看到,熊静搭挂着完整的战斗装束,轻型防弹衣穿在绿色制服外,头上紧戴贝雷帽。她漂亮的脸颊透着绯红,眼睛如流星般闪亮,一看就是万人迷。他微微一笑。
漫漫暑气笼罩着原野,茫茫杂草延伸到森林。越野车的刹车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熊静本能地扶住放在自己越野背包之侧的黑皮硬壳手提箱,小心地看着箱口的密码盘。
“咱们马上就要进入五号边境警备区了。”司机提醒道。他是个超期服役的老兵,上士军衔,本来去年满五十五岁时就该退役,但边境摩擦却忽然频繁化了,这直接导致他用退役安置费在老家小镇开超市的计划泡汤。该死的汽车28团!在整个师里,为什么偏偏只有它被纳入边境战备执勤序列?真是倒霉透顶咧,老兵暗暗埋怨道。
不过,来自技术部队的这些女兵可真是漂亮,整天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让他非常享受,自己好像一下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顺便提一下,技术部队——这是对外番号,对内嘛,正式的名称就是电子情报侦察分队,师部直属保密单位。今天的任务是机要局派出的。好好想想,不能通过光缆传输而只能通过机要局人工形式派送的文件,保密性肯定非同一般。也只有经验丰富的他才有资格参与这种任务吧,老兵得意地想。不过,电子情报侦察分队派她们这三个新兵随车出勤,实在是因为人手紧张。密集的电子对抗战让经验纯熟的技术兵们疲于奔命,谁还有闲心出来兜风啊。老司机边想边解开衣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躺在座椅旁的那只老式冲锋枪。经验告诉他,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越是在警备区的腹地,越要多一个心眼。即便这样,也往往是防不胜防。
而女兵们丝毫没有嗅到什么异常的空气。闷热的夏风不断迎面扑来,让人难以忍耐。她们望着茫茫远方,希望尽快到达目的地。
许久,熊静的肩头抖动了一下,头向右一偏:“璇子,还有巧克力不?”
田璇放下望远镜,手在背包里摸了摸,拿出一包“德芙”递给她。
“早饭真是太难吃了,我怎么也咽不下去。”熊静嚼着巧克力说道。
“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我也差点没吃进去,但是非吃不可……”田璇打开水壶喝了一口装在里面的温水,摸了一下腹部。胃造反了,这几天老是隐隐难受,但是不敢告诉姐姐,怕她担心。田璇暗暗想着,看了看前排座位上一言不发的戴菲,轻声说:
“后天就放假了,真想回一趟家。”
“呵,”熊静接上话头,“坐飞机回去哪?真是有钱花!这里离蓝丝绒堡来回要飞六个钟头呢,一个月的服役津贴还不够买半张机票,郁闷。”
“只好啃老啦。”田璇狡黠地一笑,“让我爸多贡献一点嘛,反正钱也贬值得厉害,说不定,下个月中央银行还会印出1000元面额的大钞呢,他们最爱搞笑了,哈哈。”
“哎,可别说,这我相信——上次你就说银行会推出500元面额的纸币,没过多久,还真是推出来了!”熊静摘下毛巾,擦擦汗,“你消息蛮灵通的嘛,哎,你爸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还能是干嘛的,炒股的呗,”田璇凑到熊静耳边,小声说,“亏——惨——了!”
“得,肯定是赚疯了,住在首都,消息灵通,想亏也难。”熊静咯咯地笑了。
“唉,全球金融危机啊!就是总统也赚不了,”田璇郁闷地说,“不知为什么,遇上这么个世道。”
“哎,说真的,你见过总统吗?”熊静略略敬仰地问。
“没,”田璇呵呵地笑着,双眼猛地盯住熊静,“他儿子,我倒是见过。”
“哎呀!”熊静推开她,转过身。倏地,她又转回身去,问道:“喂,你说的是大帅哥金存森吧?那种男人好不到哪去!他有没对你献过殷勤呢?”
“常献殷情,”田璇自豪地说,“那才怪呢!”
“哈哈哈!”熊静和田璇一齐笑了起来。
老司机猛地一踩油门,驾驶越野车冲进了森林。田璇和熊静继续逗笑着,嘴里振振有词,脸上表情搞怪。
此时,在前方潮湿的草丛里,潜伏着一名身背猎枪的年轻人。他刚看到小路上驶来一辆迷彩越野车,便躲到长着苔藓的树墩后。观察了片刻,他低声对着左手腕上的手表式报话机说道:“叔叔,飞过来了四只蜜蜂,地上爬着一个绿色甲壳虫……是,蘑菇明白!”他立即拉起猎枪的枪栓,小心翼翼地钻入树丛。
女兵们没有发现这一切,依旧在车厢里唇战。熊静将步枪靠在车板上,用手托住下巴,扫描着田璇的胸部,阴阳怪气地说:“真是好身材……”
田璇啪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喂,越说越歪……”
“什么啊,”熊静拧了一把她的大腿,“金大帅哥嘛!火眼金睛……”
田璇扭过身,决定默不作声。
这时,老司机突然咳嗽了一下,大声喊道:“警戒!”他紧握方向盘,身体由于急刹车而骤然向前倾去。女兵们也因惯性被向前甩了一下。
一向机警的田璇立刻本能地抓起自动步枪,扫视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乌色的铁路线,此外就是繁茂的树林。不过,当再次将视线转回铁路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铁轨居然缺失了一节!在望远镜里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一批接合铁轨的螺丝钉散落在枕木四周,还有两个固定铁轨衔接处的鱼尾板被拆下来扔在了稍远的地方。
熊静睁大眼睛,霎时间说不出话来。她大脑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敌人!
她的第二反应则是:妈妈!
车刚停稳,坐在右前座的沉默少女戴菲就端起步枪跳下车子,并在落地的一瞬间扳起枪上的保险机,整个动作连贯漂亮,让她的一头长发在空中飘扬了许久。
老兵惊讶地看着她。“是个好手。”这句话从他潜意识里一闪而过。
田璇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树丛,甩出一句:“静子,快向总部报告!”
“啊?……噢!”惊魂未定的熊静将手伸进迷彩双肩背包,拿出军用加密手机。她刚将手机放在耳畔,身体就猛烈一晃,前倾压在了前排的驾驶座椅背上。
几乎与此同时,还没容田璇反应,越野车的一只前轮就被子弹击穿,泄气瘪陷,车身瞬间明显下沉和歪斜。田璇本能地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神情镇定、身手敏捷的戴菲立即捕获了敌方射手的位置。她正要射击,右侧草丛中一支双筒猎枪的大威力子弹让她顷刻间喋血倒地。
田璇惊讶了片刻,赶紧以跪姿向草丛射击,以减少暴露面积。枪栓有力地反冲了几下,子弹的光芒映亮她的眼睛。她紧张得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在训练场外进行实弹射击。
老兵也拔出左轮手枪,倚靠驾驶台连开数枪,但一发子弹从后面击中了他的肩胛骨。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兵三十五年毫发未损的他,竟然就这样中弹了……
紧接着,传来田璇一声凄厉的惨叫。那银色的G90型自动步枪在她手中戛然停止怒吼。
老兵发疯似的拉过身旁的老式冲锋枪向草丛射击,但密集的子弹让他也立刻送了命。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总共还不到十秒钟。几乎没法记录,几乎来不及描述……
下午四点半,在跟随搜索部队赶到袭击现场后,田雪中尉彻底惊呆了。她看到的是一辆千疮百孔的越野车,三名制服崭新、停止呼吸的女兵,以及一名浑身鲜血、怒目圆睁的老司机。他们的枪口凝结着暗蓝色的火药微粒,四周洒满淡黄色的子弹壳。
在场的每个人都表情沉重,心神黯然。看着田璇《士兵证》的墨绿色封皮,田雪唏嘘落泪。她心里一阵崩溃:“我该怎么向爸爸交待……”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太不可思议了,太难以置信了,我昨天还和她通了电话,我前天才收到了她的电子邮件……命运居然如此神秘叵测,生活竟会这样瞬息万变,生命为何极其渺小脆弱!我,为什么会这么孤立无援,这么绝望……一瞬间,天昏地暗……
这时,一个叼着烟卷的上校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递上一副白色的手套。田雪接过来,擦拭了一下眼泪,没有哭出声。
“上校,那支股票你抛了没有?”一名情报少校站在弹痕累累的越野车旁问道。
“别提了,”上校心情低落地说,“全完了……”
“唉,我也亏惨了!”情报少校看着身旁的长官,一脸哭相,“你说说看,金融危机到底啥时候才结束?”
田雪万念俱灰地转过身,愤怒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怎么就会炒股!”
上校愣了一下。
他只注意到了挂在田雪制服胸前的那枚深蓝色宪政卫队胸章。
他根本没注意到,《士兵证》上的田璇,和首都卫戍司令的大女儿田雪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