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孙女出事
孙丽姿的单位是区二级单位，总共只有五个人——一个局长，一个副局长，一个办公室主任，两个办事员，其中一个是孙丽姿。孙丽姿接到单位通知，要她到省城去参加一个知识产权培训班，为期半个月。她本来不想去，她放心不下惠惠，已经六月初，月底就要期末考试，闵恩泽是个贪玩的人，只要有得玩，有酒喝，他便什么也顾不到了，还能指望他去管女儿？但另一个办事员正怀孕，她不去谁去？
临行之前，孙丽姿再三交代闵恩泽，要他别只顾了自己玩，要管好女儿的学习和生活，别把女儿往奶奶家一丢就了事，奶奶家离学校远，接送起来不方便，女儿的学习会受影响……说得闵恩泽不耐烦了，对她说道：“好了好了，你真够唠叨的，我又不是小孩子，惠惠也是我的女儿，还用得着你七交代八交代。你等着瞧吧，等你回来，保证惠惠更白更胖，学习更进步。你到时候要承认我带孩子更专业哟！”
孙丽姿到省城的第二天，闵恩泽就把女儿送到母亲家，女儿的生活起居学习等事，全部交给爷爷、奶奶管理，他乐得去过自由自在的神仙日子，把个孙丽姿恨得咬牙切齿，又拿他没办法。孙丽姿在电话里责怪他，他喊冤道：“我不是忙吗？你一走，我单位的事也来了，这不，要组织老干部活动呢。”孙丽姿火道“你骗谁呢？现在组织什么活动？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信不信由你吧，反正我说有事就是有事。”
闵恩泽在老干局工作，那也是一个清闲的部门，一般是春节和重阳节前后忙一阵子，顶多四五月份春光明媚的季节再组织一下老干部旅游，其他时间基本空闲。闲着的闵恩泽，除了打牌，就是喝酒，如果既没人叫他打牌，又没有人叫他喝酒，他就上网玩游戏，玩得昏天黑地，忘乎所以，为此，孙丽姿和他吵过多次，甚至以离婚相要挟，但收效甚微，孙丽姿也吵疲了，就由他去，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嫁了这样的老公呢？好在现在的小家庭，也没有太多的事，孙丽姿基本是个贤妻良母，不跳舞，不打牌，玩的圈子就小，娘家又不在本市，到了周末，更加无处可去，只有做做家务，陪陪女儿，才能更快地打发时光。偶尔，她也会上上网，但聊过几次天后，觉得没多大意思，加上闵恩泽要和他争电脑，不然他就上网吧，孙丽姿只好让步，留到单位去上好了。因此，惠惠参加了各种各样的学习班、培训班，孙丽姿陪伴她，乐此不疲。惠惠也争气，学什么，会什么，唱歌、跳舞、游泳、绘画…俨然一个标准的小才女，这也让孙丽姿感到安慰，毕竟付出总有回报。
闵恩泽懒惰、贪玩，但不好色，对孙丽姿，他还是很依赖的，家里的大情小事，基本由孙丽姿做主，对他的娘家人，他也很客气、大方，让孙丽姿很满意，这也是孙丽姿基本能与他和平相处的重要原因。闵恩泽的懒惰和他的家庭很有关系。闵恩泽的父亲的老家也在赣中偏远的山区，非常贫穷落后。闵春全家从高祖时代（更远的已无从知晓）起，每代都有两个男丁，但都只有一个能成年，是实际上的单传。闵春全的弟弟不幸夭折后，他受到父母的极度重视。他从小身体瘦弱，个子矮小，父母为他担惊受怕，也为他的未来担忧。在偏远的农村，没有好的身体，好的劳动力，将何以谋生？闵春全的父亲是裁缝，这在四十年代的农村，还算是好职业，衣食不愁，他又上过几年私塾，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于是竭尽全力送儿子上学。闵春全天资聪颖，又懂得父母苦心，读书极刻苦，终于考上大学，一生也有了好着落。闵春全在城里安家后，他的父母随他一起生活。婚后的闵春全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这让他们非常失望，所以当闵恩泽出生后，全家人是欢喜雀跃，对闵恩泽自然疼爱有加，照顾得无微不至。从小到大，闵恩泽不用做任何事情，哪怕洗双袜子这样的小事，他也没有沾过手，全由他的两个姐姐包了。婆婆何宜兰有个理论：男孩子是要干大事的，做婆婆妈妈的小事是没有出息的。所以闵家有个传统，男性一律不用做家务，他们只管现成的享受，即便何宜兰承包医院那几年，那么忙，回到家里还得做家务。
孙丽姿和闵恩泽结婚的头两年，也常为做家务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婆婆表面来劝架，实际上全向着儿子，含蓄地批评孙丽姿。婆婆说：“闵恩泽是太懒了，这都怪我不好，从小太宠他、惯他，没有把他教育好，可是他就是懒一点，也没有其他大毛病，为这点小事吵，伤了夫妻和气，太不值了。我们女人，生来就是为家庭的，人说家有贤妻万事兴啊，做就多做一点嘛，小家庭，能累到哪里去？闵恩泽，我会批评教育他的，你就让他慢慢改吧。”婆婆这样说，孙丽姿还能说什么？以后再吵架，她失去了向婆婆诉说的兴趣。再以后，她也失去了吵架的兴趣，两夫妻倒是平安无事了。
闵恩泽说有事，还真就出事了。孙丽姿在培训期间，每天都要打电话回家，和女儿聊上几句，问问她的学习呀、生活呀等琐事。随着培训将结束，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培训结束前两天，她抽空去逛了一趟街，给女儿买了一条裙子，还有几本课外书。她几乎是哼着小曲回宾馆的，一到宾馆，她就立即给女儿打电话，她要让女儿提早享受欢乐，增加期盼，谁知拿起电话，那端是公公接的，寒暄了几句，她要惠惠接电话，公公告诉她，惠惠的脚烫到了，不太方便，孙丽姿一听急了：“怎么回事？很厉害吧？”公公连忙安慰她：“没有关系，等你回来再说吧。”
可孙丽姿哪里等得住。她立即请了假，连夜买车票往家赶，回到家已经半夜一点。她本想到婆婆家去，看看实在太晚，不好打扰他们，只得先回了自己家。她回到家的时候，闵恩泽也刚到家不久。见孙丽姿回来，闵恩泽觉得很意外，他开玩笑道：“怎么，不放心我啊，来个突然袭击啊？”孙丽姿忍住怒火：“我才没兴趣管你的屁事。我问你，惠惠的脚是怎么烫到的？烫得怎么样啊？”闵恩泽说：“具体怎样，我也说不清楚，是不小心的吧。”“屁话，那还会是故意的？我是说怎么会烫到的？”“你急什么呢，明天去看不就知道了，也没有太厉害。”“我怎么不急，你们带几天女儿，就把她弄成这样，真不知你这个老子是怎么当的。”闵恩泽一听，觉得很委屈，申辩道：“我怎么当的？你以为我不心痛啊？我这几天不是天天送她去医院换药、打针，你以为我轻松啊？”
因为刚到家，又是深更半夜的，孙丽姿不愿意和他吵，只是气乎乎的，洗了澡上床睡觉。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他们分别已近半月，按理应该很亲热，可因为女儿的事，孙丽姿正生气，便很坚决地拒绝了闵恩泽的要求。这一晚，两个人便没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孙丽姿老早就起床，饭也没吃，就往婆婆家赶去。到了婆婆家，何宜兰已经起床，在做早餐，惠惠还在睡。孙丽姿要往搂上去，婆婆告诉她：“惠惠睡这里。”婆婆指指楼下的大间。
孙丽姿走进房间，何宜兰也跟了进来。惠惠睡得正香，那只被烫伤的右脚，裹满纱布，伸在毛巾毯外，左脚也有一点，但轻得多，只是搽了点药。孙丽姿想揭开纱布看看，何宜兰阻止道：“莫动，莫吵醒了女儿，昨晚蛮晚才睡。”这么一说，更是让孙丽姿心痛不已。
孙丽姿退出房间，轻轻地掩上房门。她问婆婆：“怎么回事？怎么烫到的？”
婆婆何宜兰将目光移开，不让孙丽姿直视，然后回答：“昨天早晨，我煮好了饺子，还来不及盛，她就自己来盛了，这不，一不小心，没拿稳，碗打翻了，烫到了，幸好没让碎屑割到脚。”
孙丽姿听了，有点不高兴：“她才多大的人啊，你怎么让她自己盛呢？”婆婆没有吭声，似乎是接受了批评。
孙丽姿又问：“怎么不睡楼上？晚上就让她一个人睡啊？”声音中有明显的不悦。何宜兰赶紧说：“没有，我带她呢。怕吵着他们。”
孙丽姿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有点奇怪，公公怎么会是“他们”呢？他一向要去晨炼的，怎么不去了呢？
婆婆何宜兰做好早餐，已经七点半了，婆婆对着楼上喊道：“恩浩、云娜，起床了，等下又要迟到了。”
难怪！婆婆刚才说的他们，原来是恩浩一家。孙丽姿问婆婆：“他们怎么住过来了？”
婆婆何宜兰做出很无奈的样子说：“他们的房子要拆迁了，回来过渡一下，新房子一做好就搬走。麻烦死了，我巴不得他们早走。”
孙丽姿听了，没有接话，但她心里想，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是来占房子的吧？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住起码好几年，一直住下去也不一定，不会轻易就搬走。
闵恩浩住的房子，是婆婆单位的房子。婆婆原来在商业部门工作，单位的房子都在市中心地段，但那房子建于八十年代初期，面积小，结构也不好。后来公公单位也分房，三房一厅，那套小房子便给了大姑子住。九十年代初，大姑子随夫调往SH，这套房子空了几年。孙丽姿和闵恩泽结婚的时候，曾经想拿这套房子做新房。但逢到房改，他们赶上了最后一批集资建房，于是干脆等了两年，新房做好之后他们才结婚。他们的新房，是三房一厅。按闵恩泽的资历，他只能集两房，但当时有人嫌三房的楼层高，价格也贵，于是就和闵恩泽调换，闵恩泽求之不得。婆婆的那套房子，再次空了下来，直到前几年小叔子结婚，它再次当起了新房。
闵恩浩结婚的时候，完全有条件买新房，一是他自己在电信部门，收入高，二是父母已积累了一定的资本，有能力帮助他，但付云娜有她的小算盘：婆婆的旧房，地段好，生活方便，旧城改造迟早要到那里，升值的空间大，我现在买了房，以后这房子还不知道给谁呢，再说买新房，大家都盯着，不如拿钱来得实在，给多少，除了公婆，有谁知道？旧房一拆，照样住新房。就这样，闵恩浩他们一直住在老房子里。说是住，其实只是占着。结婚后，他们一直在丈母娘家吃，盼盼出生后，干脆就住过去了。付云娜在家是老幺，哥哥、姐姐都在外地，父母因此格外疼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吃现成的就可以。
婆婆的那套房子，说拆迁已经说了好几年了，但只是干打雷，不下雨，一直没有动静。这次据说又有一个开发商想拿下这块地，但遭遇了几个钉子户，那几家是私房，自己的地，因此开价高，谈不下来，就僵在那里，搞得付云娜他们这些住公房的在背地里直骂。他们是巴不得早拆，越早越好。这一拖，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叔子闵恩浩和平肩娘付云娜一先一后从楼上下来，看到孙丽姿，付云娜先招呼道：“嫂子回来了。就结束了？”
孙丽姿回答：“惠惠烫到了，我先回来了。”又仿佛才知道他们搬过来住，问付云娜：“怎么搬回来住了？”
“我们的房子要拆迁了？”
“已经定下来了吗？什么时候拆？”
付云娜答道：“还没有，应该快了吧。”似乎怕孙丽姿多心，她又解释道：“我们早点搬，省得到时急急忙忙，再说也给那些钉子户一点压力。”
孙丽姿笑笑，话里有话地说道：“你倒是挺有头脑的。”
付云娜装着没听出来，也笑回一句：“嫂子过奖了。”然后，付云娜梳洗、吃早餐，临走之前，她叮嘱婆婆何宜兰：“妈，盼盼起床后，记得给他吃黄金搭档，半上午给他吃水果，乱七八糟的东西别给他吃。”
婆婆笑着说：“好了好了，知道了，别罗嗦了，上班去。”
付云娜和闵恩浩说说笑笑走出门去。这时，楼上传来盼盼大声叫唤妈妈的声音，何宜兰赶紧上楼去。孙丽姿也往女儿房间去。
进了女儿房间，孙丽姿禁不住抱起惠惠的脚，想看看到底怎样了，这一动，惠惠醒了。看到妈妈，她叫起来：“妈妈！”说着就扑到孙丽姿身上。
孙丽姿抱紧女儿，好一会才松开，说：“宝贝，让妈妈看看你的脚。”说完，孙丽姿把惠惠脚上的纱布解开，脚上的水疱破了，虽涂了药膏，有些地方还是和皮肤粘连在一起，脚背肿得跟馒头一样，痛得惠惠直叫唤，也让孙丽姿心痛不已。看那伤势，绝不是一晚饺子能造就的。
孙丽姿问女儿：“乖宝，告诉妈妈，你怎么会烫成这样？”从女儿口中，孙丽姿了解到，原来前天早晨，婆婆何宜兰正在煮饺子，饺子快熟的时候，盼盼在楼上大叫：“奶奶，奶奶。”何宜兰赶紧往楼上去。对她来说，孙子的叫唤就是命令，既然孙子住在这儿，穿衣、吃饭就是她的事了，哪还有付云娜什么事？这边饺子又噗出锅了，见奶奶没下来，惠惠急了，这个星期是她值周，要提前到校，坐公交车还要耽误时间，呆会迟到可就糟了。她进了厨房，把锅盖打开，想自己把饺子盛出来，可人矮了，加上急，锅子翻了，热水带着饺子一块往下泻，浇到右脚上，六月天，只穿了拖鞋，脚上立马起泡，当时惠惠就疼得大叫。好在锅子只是侧翻，不是整锅打下来，不然惠惠会伤得更严重。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孙丽姿更为恼火，可这火又无法发出来，毕竟她是婆婆，她也不是故意的，你能怪她吗？要怪，也只能怪闵恩泽，是他的懒惰和不负责任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虽然这样想，可孙丽姿见了婆婆，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
婆婆何宜兰抱着盼盼从楼上下来，边走，边在盼盼的脸蛋上左亲右亲。这个动作，让孙丽姿越发生气。
在两个孙辈中，何宜兰更疼爱盼盼，而且这种疼爱是不加掩饰的，只是因为盼盼是男孩。当初孙丽姿怀孕的时候，婆婆就极力怂恿她去打B超，孙丽姿不肯。她说：“打出来是女孩就把她做掉去吗？”婆婆赶紧说：“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但婆婆盼孙子的心情，孙丽姿是能感觉得到的。怀孕七个月以后，婆婆常常会盯着孙丽姿的肚子看，看了以后，有时会说：“恩，尖尖的，像男孩。”准备孩子衣物的时候，婆婆准备的几乎都是男孩的，那种盼望男孙的急切心情，溢于言表和行动。所以，当孙丽姿生了女儿以后，何宜兰的失望是可以预料和想象的。她失眠、头痛、精神不振，整个人就象遭了霜打。侍侯月子，孙丽姿叫了自己的老娘来。她实在不愿意看婆婆那付脸色。直到惠惠半岁以后，已经脱去初生婴儿的丑陋，长得白净漂亮，人见人爱，婆婆才真正喜欢上惠惠。毕竟是新时代了，男女平等，婆婆读过书，也离开山村多年，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小叔子闵恩浩结婚后，婆婆何宜兰格外紧张。在付云娜怀孕之前，婆婆就常跟她唠叨，吃什么容易怀男孩，用碱性水外洗也容易怀男孩，还不知从哪儿找来宫廷秘方，说对照上面的时间怀孕，一定能生到男孩……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在这件事上，付云娜倒是十分配合，婆婆怎么说，她怎么做，一点也不腻烦。付云娜怀孕的时候，婆婆找了熟人带她去做B超，幸好云娜的肚皮争气，怀的是个男孩，不然真不知会怎么收场。知道付云娜怀的是男孩，婆婆何宜兰的喜悦心情是可以想象的。她把付云娜当祖宗一样供着，生怕磕着碰着。这一切，让孙丽姿十分不舒服，但她只当没看见。“眼不见为净”，不去婆家就是了。
但是盼盼出生以后，孙丽姿想平静都难，因为孩子难免受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