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伊逻卢到西州,是漫长的沙漠路,坐落在其中的各个绿洲中的小城和村镇成为了商队里的落脚点。因为有了唐军的保护,一些觊觎商队的响马也不敢轻举妄动,加上商队护卫们的警惕,一些意外事件早早地被避免了。
这一路上,令狐楚和马龙对段英带领的小护卫们的表现很惊诧,他们装卸骆驼、沿途警卫、前后侦察,有条不紊,紧张有序,住店时查看地形、安排哨戒、人员轮换、照料牲口,更是井井有条,而对于越儿及时派人打听当地集市和商人的情况,关于本地各种货物的紧俏和宽裕信息,令狐楚更是望尘莫及。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了沙滩上,马龙对令狐楚说,“我们是不是金盆洗手了?”
令狐楚聊以**地解释,“没事,他们是商队和护卫合而为一的,是商队的伙计,大不了以后咱不挣他们的钱而已,咱才是真正的职业护卫。”
“算了,咱也改行吧,现在有本钱了,也从东向西,从西到东地来回倒腾几下东西,也能多赚点钱,是不是啊?”
“老兄啊,护卫和商人就象鱼和熊掌,想兼得可有些麻烦啊。”
两个人觉得回程轻松了很多,在这六年的时间里,越儿和段英所带领的商队迅速成长,几乎成为了商队的主力,其经验和能力快要接近于来往撒马尔罕多年的胡西原的商队了。
“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咱们到西州后,走哪条路进关啊?”
空闲的时候,越儿上前与兄长搭话,确定一下后面的路线,一到西州,将有两条路线摆在商队面前,向北还是向南呢?
“到西州后,向东北方向走伊州,过大沙漠能到达新玉门关和瓜州,这条路近一些,危险也小,大家都不受罪,另一条路就是我们来的路,向南到罗布泊和楼兰古城,然后经白龙堆到老玉门关和沙州,这条路比较远,但我们已经成功地走过。”
越儿点了点头,“哥,你看咱们商队这么多人,多带些水,能不能走老路,我还想去楼兰古城找一下明月呢,还有沙州的山娃哥,走老路吧?多带些给养。”
令狐楚一笑,“越儿,其实不管是北线还是南线,过沙漠都是有危险的,我们必须面对,只不过我们需要向导,等到了西州,看能找到过哪条线路的向导了,如果遇到走南线的向导,我们就走老路了。不过,希望不太大,我听说现在的商队走的都是近捷的北线。”
越儿有些黯然,“是啊,这几次胡大叔带着商队都是从北边过来的,可我听说,北边经常有突厥的乱兵出没,也不是那么安全啊。”
“我们到西州再看吧,根据找到的向导相机而动。”
西州城。
曲伯昌的客店,商队再次塞满了每一个房间,这次人更多,骆驼和马也多,就连附近的两家客店也都被包了下来。
商队刚到客店,越儿在老板曲伯昌的身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腰,一脸的灰尘,正在使劲寻找什么人。
“老邓,你怎么也在这里啊?怎么这么巧啊?”远处的宋武向那人高喊,喊完后对身边的人说,“嘿,这老家伙消息真灵通啊,一早就在老曲这里等我们了。”
越儿突然想起来,这位老者就是在六年前带领商队过大漠的向导一盏灯。
她兴奋地急忙从骆驼背上下来,不停地催促着牵骆驼的段英,“快点快点,我看到老熟人了!”
然后一溜小跑,来到了一盏灯的面前,“大叔,大叔,你还好吗?你还认识我吗?”
一盏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起来更苍老,大漠风沙继续在他的脸上雕刻着岁月和苦难的印记。他的脸还是那么黑,但笑得很开心,“哎哟,这是越儿姑娘吧,都长这么大了,更漂亮了!”
“邓大叔,山娃哥还好吗?我可想他了,好几次都梦见他了。”
“还好,跟他那傻媳妇一天到晚乐呵呵地过日子,不知道愁是啥,也不错,越儿姑娘啊,老汉我在西州可是等了你们快六年了啊,终于等到你们了。姑娘你是不知道,每次我回家山娃都问啊,越儿妹妹啥时候回来啊,一个问题问了我六年,可好了,回来了,回来了啊!”
“邓大叔,见到你,我感觉已经进了关,也就跟回到了家里一样了,有你在,我就可以向南走了,过大漠我就什么也不怕了,这样我可以去楼兰,去沙州了,真是太好了!”
说话间,令狐楚和马龙也赶了过来,来到一盏灯面前抱拳施礼,“邓前辈,一向可好啊?”
一盏灯也赶紧还礼,“令狐公子,马大侠,托两位的福,我这把老骨头还没丢在大漠里呢,今天专门在此等候各位,想跟大家一起回关内。”
“前辈在这里等我们,那可是我们的荣幸,如此向导就不用愁了,”令狐楚很感动,虽然他并不知道一盏灯是怎么知道他们要到来的消息,可这份上心就很难得了。
而另一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哭声,客店掌柜曲伯阳已经得知了胡杨老人逝世的消息,顿时悲痛欲绝,给刚才团聚的欢喜蒙上了一层悲壮。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人们有了热汤热饭,马和骆驼也都喂了草料清水,商队的首脑们开始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了,到底商队该往哪个方向走。
负责护送商队的唐军骑兵校尉鲍大忠强烈要求商队走北线,骑兵最恐惧的就是在沙漠里煎熬,他们希望在沙漠中的路线越少越好,只要负责将商队护送进玉门关,他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大人,听说北线经常有突厥乱兵出没侵袭过往的商队,尤其最近这段时间活动频繁,有商队护卫击杀过一小股乱兵,据说是北突厥的默啜手下。”
兰州的护卫李俊和长安城来的护卫们都是令狐楚的铁杆,所以在立场上也与令狐兄妹保持着一致。
“鲍大人,虽然北线近便,但商队带有朝廷的重要物件,还是消息为妙,如果什么地方不慎走漏了消息,难免不会遭到突厥人的劫杀,一旦这些东西落到了默啜手中,恐怕你我都担待不起吧。”
令狐楚的话分量不轻,但马上也遭到了鲍大忠的质疑,“令狐公子想必也知道,走南线更远,在沙漠里天灾比人祸更要厉害,如果遇到沙暴,商队被埋在沙漠里,朝廷的重要物件一样会丢失。”
“鲍大人你当我第一次走沙漠吗?我们这些人六年前就是从南边过来的,至于沙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上次在白龙堆就遇到过,我们这里有经验最丰富的向导,也有年头最老能预知沙暴的骆驼,现在夏日即将过去了,也没有那么炎热了,只要我们带足水和干粮,就没什么不可能了。”
“这个……”鲍大忠有些犯难,“我们行程有期限,想必驿兵早已将消息送抵了玉门关,恐守讲等候多时,不好交代啊。”
令狐楚略一思忖,“那要不这样好了,我与鲍大人兵分两路,大人可以率领本部兵马护送胡家商队走北线,经新玉门关到瓜州,小人带自家商队走南线,经老玉门关过沙州到达瓜州与大人相会,你看如何?”
鲍大忠叹了一口气,“令狐公子为何执意要走南线呢?沙漠艰险难行,公子难道愿意带胞妹和自家商队涉险吗?”
令狐楚微微一笑,也感叹到,“大人有所不知,如果贪图平安,我就不会带着胞妹出长安了,这六年我们也都是从艰险中闯过来的,所以这点路程实在算不上什么。”
主意终于打定,鲍大忠率领两百名士兵护送胡西原的商队走北线,前往伊州后直奔瓜州,长安的六名护卫随队。同时令狐楚和马龙带领兰州城的七名护卫,护送着自家的商队,在向导一盏灯的引导下,走南线,先到罗布泊的楼兰,再前往白龙堆,进老玉门关进入沙州。
这也是一个艰苦的决定,令狐楚知道自己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商队再次面临艰苦的挑战,从疏勒到西州,商队也是从沙漠中走出来的,但星罗棋布的绿洲和村镇让行程变得没有那么艰苦,而接下来,真正的挑战开始了。
从西州到玉门关,一直是商队的一个噩梦,很多人都不想回忆这段艰苦的行程,尤其是那些东归时才加入到商队中的人,撒马尔罕的少年们和跟随令狐楚的三个高加索少年。
“开始准备吧,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挑战,进了关,一切都轻松了。”
接下来,是大量的准备工作,越儿和段英没有忘记六年前在大漠里关于水的危机,他们疯狂抢购水葫芦和皮囊,在牲畜集市也大量地买进骆驼,尽量减轻每一头骆驼的荷重量,同时也做好应对骆驼伤亡的意外发生。
阿奴和白水月受到了越儿的重点照顾。
令狐楚的突厥奴隶阿奴也随着商队前往长安,阿奴被分派前来照顾越儿,她总是跟在越儿的身后。在周江做主下,她许给了石铁信,令狐楚觉得这是一个满意的结果,等回到长安就让他们成亲。
休整了七天后,两支商队决定同时出发了,胡西原心里不禁感叹,果然是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自己只走过那么一次,就不想再走了,而他们却执意要走那段魔鬼之路第二次。
在唐军的护送下,胡西原的商队出了西州城门,向东北而行。
令狐楚陪着一盏灯对整个商队进行了最后一次细致的检查,货物,骆驼,马匹,水,干粮,每个人衣装,一盏灯边看边点头,最后,他看到了那匹老骆驼。
老骆驼上了岁数,只驮了一点很少的水和干草,依然精神饱满地站在白橐驼的身边,白橐驼上坐着的正是商队首领令狐越。
“老伙计,这次还是要靠你啊,有你在,我这心里就塌实多了,哈哈哈……”
令狐兄妹也陪他一起大笑起来,谁也没有想到,当年越儿无意间在凉州买的两只骆驼,能陪她走完几乎全部的历程。
“公子啊,都准备好了,可以起程了。”
“首领,可以起程了吧?”
令狐楚扬脸问骆驼上的越儿,越儿一挥手里的小鞭子,“好!出发!”
浩浩荡荡的商队出了西州的南门,向大沙漠的深处走去。
楼兰,我又回来了。
明月,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