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中怎么也望不到边,就象那个风雨之夜,自己独自行走在辽阔的色雷斯平原,深一脚浅一脚,双手盲目地乱抓,却抓不到任何东西,手中什么连一根拐杖都没有,大教长卡林尼库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最后一眼光明,被行刑的刽子手的身影所吞没,随着一道强烈的疼痛,他就坠入了一道黑暗的深渊,光明从此与他远离,他疼得昏了过去。
很多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查士丁尼二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温柔”地处置了曾经给提比略三世加冕的大教长卡林尼库斯,只是弄瞎了他的那双眼睛,而没有砍掉他的头,或者将他吊在绞刑架上,让乌鸦和风玩弄他的尸体。当然,这绝不是查士丁尼二世皇帝的虔诚和仁慈的结果,只有皇帝和极少的人知道,他是被一个孩子救下了这条老命。
没错,卡林尼库斯能捡回这条老命,还有皮尔希能有惊无险地被流放,都是那个阿拉伯来的小商人娜达一番行动的结果。
卡林尼库斯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耳边依然能听到嘈杂声,没错,是人群,而自己呢,却不知道置身何处。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轻轻扶起来,“先生,别着急,我带你离开这里吧,别害怕,你没事了。”
“我是基督的仆人,基督保佑,”老人嘴里念叨着,他对自己后面的时光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是谁,年轻人?”
“请叫我哈里,先生,我是受一个朋友的嘱托来帮助您的,我扶您去一家修道院吧,那里适合您,先生,请放心。”
这个突然出现的哈里,就象多年前那个风雨之夜里,自己在黑暗中看到的农夫家的火光,温暖了他的眼睛,也温暖了他的心。
卡林尼库斯扶着哈里的手臂,颤巍巍地站起来,耳边有传来围观者的辱骂声,“老家伙,看你以后怎么给那些叛国者加冕?”
“嘿,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他是基督的仆人,来,把路让开!”
“哈里,你干吗对他这么好?为什么帮助这个老蠢蛋?”
“哈里,滚回贫民窟,让这个老家伙饿死算了。”
啊,原来是一个贫民区的孩子,卡林尼库斯开始艰难地挪动着,在哈里的搀扶下,他觉得自己敢走路了,渐渐地,那些辱骂声远了。
“孩子,你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我一个瞎眼的老头子呢?”
“先生,先别说话,走吧,你会明白的。”
卡林尼库斯还是不明白,难道是教堂在之前的施舍让他感恩于心吗?还是自己之前哪次不经意的时候帮助了他?难道他是哪个没落的贵族的子孙,因为父辈与自己有过交往?这都是不可能的啊。
在黑暗中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漫长的一段旅程,身边的哈里让他不再回忆多年前的旅行。自己不再是当年的小教士了,作为帝国最高的牧首,他发现自己远离普通人太久了。当年,自己也是跟身边的少年一样大,满怀希望地来到君士坦丁堡寻找自己的梦想。
听着身后的喧腾,卡林尼库斯知道已经走出了大竞技场,沿着街道缓慢地前进,一辆马车从后面跟了上来。
哈里将卡林尼库斯扶上了马车,然后马车迅速地开走了,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马车停在了贵族区原城防长官尤里奥的府邸前。
这里已经作为罪臣的财产被皇帝没收了,又迅速地以奖赏的形式赏赐给了雇佣兵头目恰克马克,所以不管令狐楚怎么处置这片宅院,帝国和帝国的官员们都无权过问了。
因为越儿的强烈要求,令狐楚将这里暂时归到了妹妹的名下,玛格里特和奥里维亚母女也在这东方兄妹的保护下得以平安,还有一大群仆人和奴隶。
鉴于目前的紧张形势,令狐楚思量了半天,觉得还是让妹妹住到这里好一些,从她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这丫头又要折腾事了,恐怕撒马尔罕的时光会再现。为什么呢?因为他看到很多贫民区的孩子们总是向阿拉伯人的驻地聚集。
又是孩子们,又是少年,令狐楚的头开始疼,这些人在越儿的指挥下,总能形成一股不小的力量,可这里毕竟不是撒马尔罕那样的小城邦,这里是罗马帝国的都城君士坦丁堡,眼下是非常时期,面对一个暴躁、易怒、反复无常的皇帝,任何人都需要小心谨慎。
据说,为了救前任郡长皮尔希和前主教卡林尼库斯,越儿找了好几个大臣,执事大臣多明尼克和令狐楚好歹是患难之交,也肯卖个面子,答应为她进行仔细调查,而其他的几个大臣,可都是查士丁尼以前的支持者,她也敢去找。
为了这事,兄妹两个吵了好几次,盛怒下的令狐楚责令妹妹禁止出门,安排了高加索山民小队的部分精英护卫着,尤其特别交代西琳,她负责越儿的人身安全。
关于这事,海伦也站在了哥哥一边,让越儿很不高兴。
哈里从马车上跳下来,走上台阶,和门口站岗的加瑞和基恩打招呼,“两位勇士,辛苦啊。”
“哈里,又带来什么坏消息了?”
哈里不知道出入这里多少次了,和高加索来的小伙子们很熟悉,也许是年龄相仿,他们很容易沟通。
“大竞技场在杀人,太血腥了,喀一下,脑袋就掉了,喀嚓一下,脖子就吊断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你们不去,太遗憾了,很对你们的口味,娜达小姐在里面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当然,”基恩一闪身,哈里嗖地一下冲了进去。
贫民区的人们对君士坦丁堡的动荡有着最大的好奇和新鲜感,太平和动荡对于他们没有任何区别,相反,动荡时期能带来更多生存的机会。
孩子们在这样的时候能随意进入贵族区,很多原本鲜亮的贵族成员总是在帝国的一场场的变故中成为贫民区的一员,流落街头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刑场和眼泪谷不是没落贵族们希望得到的去处。
妮可的速度和嘴巴总能将最新的消息带来,象她这样的小孩,每一次逮捕和抄家的时候,后面总能跟上一大群,运气好的话,还能捡一双合脚的靴子穿着。不过她脚上的新靴子已经开绽了,这几天她最辛苦了,不断地将外面的消息带给院子里的人们。
有了妮可的消息,越儿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越儿,如果店铺不能正常开张,我们还不如回大马士革呢,这里闲待着总不是个办法啊?”
海伦翻着手中的帐目,那都是她们这次带来的货物,可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还怎么开店啊?
“我也想呢,等皮尔希郡长和卡林尼库斯大教长都平安后,我们就回去吧,这样的日子我也不喜欢,总提心吊胆的,让哥哥和马大哥带他们的人也走,我们该回家了。”
“娜达小姐,那个哈里来了,他要见您,”门口的女仆通报了一声,越儿赶紧站了起来,“告诉他在下面等我,我这就下去。”
院子里,段英正和西琳学刀法呢,布里奇特也在一边偷师,哈里看得正热闹呢。
“哈里,怎么了?”越儿一下楼来就紧张地问。
“太血腥了,娜达小姐,大竞技场杀了很多人,两个皇帝,还有很多大臣,太惨了,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没想到这个哈里的嘴还很贫,越儿根本没心思听他废话,急切地打断了他,“别说没用的,皮尔希郡长和大主教怎么样啊?”
“皮尔希郡长没在那里面,后来的大臣里也没有,可能在监狱里呢,恩,大主教被刺瞎了双眼,我把他送到了修道院里了。”
“唉,怎么这样,医生请了吗?”越儿虽然感到惋惜,但已经成了事实,只能无奈接受了。
“是的,医生给他处理了伤势,也用了药,只能等他自己恢复了。”
“走,带我去看看他,现在,”越儿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哈里也急忙跟在她身后。
“越儿,你去哪儿啊?”
另一边,段英突然发现了情况,及时停止了学习,和西琳一起走了过来。
本来越儿是想偷偷溜走的,她可不想惊动波斯刺客,这个西琳很麻烦,好象只听哥哥的话,你跟她说什么,总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越儿发现她除了跟海伦能说上话外,也不喜欢跟其他人交流。最近几天,段英找她学习刀法,她倒毫不吝惜地传授。
西琳的任务是保护越儿,那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来看管她的。越儿自己也很清楚。
“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去修道院看一个朋友,时间很短的。”
越儿还是礼貌地向西琳说明情况,并希望能得到她的同意。这可让西琳很为难,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份是这样尴尬,尤其是眼前这个大家眼里的优秀女孩并不认可自己。
“可是,我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您,”西琳在想如何面对令狐楚那张发黑的脸,可又不想让这位娜达小姐不高兴,实在有些为难。
“那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啊,你也一样保护我的,”越儿眨巴着可爱的小眼睛,“现在大竞技场正忙着杀人呢,你们首领正在保护皇帝呢,西琳姐姐,咱们很快就回来的,真的。”
“可是,首领不让您出这个门啊,”西琳一皱眉头,有些松动了,越儿的小甜嘴巴开始发挥作用,让西琳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在拉近。
“没事的,他不会知道,就是知道了,我自有办法,不会连累你,再说,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呢吗?他也不会说什么的,好姐姐,咱们一起去吧,真的很快就回来,门口有马车,准备好了的。”
西琳看着越儿充满了真诚的眼睛,心想大不了又是一顿鞭子而已,眼前的这个孩子敢做的,自己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是一咬牙,“好吧,我跟您一起去,布里奇特,帮我准备马。”
一行人马在加瑞和基恩的目瞪口呆中迅速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