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你——”
在路边一家小店,张扬举起酒杯,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这一次有些沉重。
“不,应该是我敬你!”
我反驳道,毅然决然地拿起了酒杯,注满了啤酒——
三个星期前的某一天,我们也是在这样一家小店庆祝我地摊生涯的开张,可是没想到,三个星期后的今天,我们就要分道扬镳!
三个多星期前,我们还就着简单的咸菜馒头回忆我们已知的过去滔滔不绝,不亦乐乎,不曾想,三个多星期后的今天,我们即将分手,对于未知的明天居然相顾无言!
“还是应该我敬你——是哥们我对不起你!”
张扬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眼圈已经有些泛红。
“跟你无关,是我的问题!”我也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后又满满地倒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谢谢你这三星期来的照顾!”
又一杯酒下肚,我的心里依然泛着酸。
这三个星期以来,我跟着张扬基本是跑遍了这个城市的各个小区,推销我们的五金杂货,我们抢过地盘,躲过城管,耍过流氓,逃过黑帮,骂过小贩,进过局子落过单——虽然只有短短三星期,我基本见证并亲身经历了生活在底层的各种艰辛。
终于,在几天前因为牵涉到一起打架斗殴事件,我俩被带进了派出所——
其实,这次事件跟我们基本无关,只是几个追打的青年把我们的摊位上的货品当做了武器才使我们牵涉其中,事实查清后,我们立即被释放,只是在派出所里呆了几个小时而已。
在他们打斗的过程中,我的胳膊被刀片划伤,虽然事后立刻进行了伤口处理,但由于伤口较深,医生说可能会留下疤痕,这让我心中埋藏的念头又浮上来。
虽然我笑说没关系,但张扬明显觉察到什么,自那之后一直言语较少。
我们休息了一天,张扬也消失了一天,当他再次出现时,便是告诉我打算散伙的消息——这个结果我早已料到,所以算不上晴天霹雳,但当听到他说散伙时,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虽然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但也不该是他的。
而且就算他不提起我也可能提出,只是早晚问题——一直以为我想过的是走南闯北闯江湖的日子,可是,真有一天,我过上了这样的流浪生活,我才发现,江湖有的不只是英雄侠盗、义海豪情,更多的是坑蒙拐骗、腥风血雨!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我已经受不起大海的波涛汹涌,我更向往湖泊的宁静致远!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桌上已经摆好了我一个月以来所见过的最丰盛的菜,有鱼有肉,可我却难以下咽。
我们一来一往地已经喝了好几杯酒,可是仍然没说多少话,事实上,时间似乎是在原地打旋似的,我们也跟着不断重复着那几句话。
饭冷茶凉,只剩杯中还尚有余温,喝完一杯还有三杯!
“这一杯我再敬你,祝你找到更适合的工作!”
“你也是,祝你早日安定下来。”
“祝你——一路顺风!”
“祝你——财源广进!”
“祝你——”
“祝你——”
我们大笑起来,脸上已经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水,总之在我们最终相互搀扶着在马路上引吭高歌之时,我们基本都是在胡言乱语。
我的第二份职业在持续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后便匆匆结束,刚刚形成的规律的生活又在瞬间被打乱,以至于第二天当我清醒地在七点半醒来之时,我好恨自己已经改掉了赖床的习惯。
过去的一个月,每天的这个时间,我应该是在忙着洗漱,然后叼着早餐奔波在外的,今天我终于不用如此匆匆了。
我盯着天花板,想象着张扬留在我的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清醒的画面,那是在医院里那张心情凝重的脸——我突然发现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看到他笑起来那满脸的褶子的,这让我觉得背景音乐应该是黄土坡那豪迈的陕北民歌,简单,朴实,不屈!
我拿着张扬留给我的一千二百元钱,开始了又一个起早摸黑奔生活的日子——生活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直接烧到我的睫毛,让我不敢打瞌睡。
有了那些经验,对于找工作我也多了几分信心,只是碍于某种原因——我不能一直流浪,我不只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我想养活的人,所以我只有不断提升自己,为此,在空闲的时段,我曾经疯狂的啃食着书本,渴望吸取更多的营养,充实我单薄的大脑。
我的工作也如同流水江山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从商场搬运工到公司业务员,最长的有半年,最短的不足一星期,在第三年的春天,我走进一家清洁公司的大门。
老板是个圆头圆脑颇有些官样儿的中年男人,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超市遇到他——那时我正在做一个临时促销员——
想想,我当时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居然能想到向他推销防脱发洗发水,虽然他当时的脸色是很难看的,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对的——他现在确实秃顶了!
人的缘分很奇怪,但我觉得其实说是际遇更奇怪,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何当初那个头顶茂密的男人——现在我们都叫他大胡子——为什么在听完我的推销之后,虽是一脸不悦但却在后来递给我一张他们公司的名片?
现在想想,从我的业绩来看,我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果,大胡子慧眼识珠!
这些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任我怎么不想,时间已经过去,小妹也已经大学毕业,我也已经在这个我并没有打算逗留的岗位上奋斗了三年。
对于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人,三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事,而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碍于身边这样一群人或是这样一个氛围,谈笑间,三年就这样过了。
也许只是漂泊了太久,我太渴望安定,而这种短暂的安逸让我常常泛起对往事的重新思考——无论是最初的堕落还是后来的清醒,我的人生已经过去了重要的五年,五年我不曾回家门,五年我不曾离开过这个城市——虽然这离我的十年规划还只是一半,但这五年来,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将自己埋在这样一个小天地里,除了格式化自己——而且还格式化的不彻底——我还做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