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得水强稳心神,扭头尽量保持笑脸,可他因为害怕脸色苍白,那张笑脸更像是在哭,哆哆嗦嗦的道“我们都是逃难的百姓,哪里是什么叛贼,军爷要是不信,尽管搜查我们。”
守门官也是脑子一热,喊了一声,见带头的这个人岁数不大,又瘦又小,被自己一喊,竟然吓成这样,那断头贼天不怕、地不怕,敢和朝廷的军队作战,就算要夺雄州,也不会派这么一个窝囊废,他暗笑自己多疑,可事已至此,总得找个台阶下。
于是他让守门的士兵搜查这几十个人,士兵们暗骂守门官多事,得了好处放他们进城就是,还要搜查什么,这些要饭花子身上也不知有多少虱子,又脏又臭的,当官的动动嘴,动手还是他们这些当兵的。
抱怨归抱怨,这些当兵的还是捂着鼻子咧着嘴,挨个搜查一遍。
于得水等人本就没带兵器,这么搜查一番,元兵什么也没搜到,倒是搜了一手的臭汗污泥,元兵连叫晦气,顺势对断头贼踹上几脚,打上几拳,发泄一下怨气。
断头贼向来是眼睛一瞪,就要杀人,像这样被踢挨打,还要忍气吞声,陪着笑脸,他们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可他们清楚,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张大虎的七八十个弟兄,还有叶三娘、铁苍的上千弟兄,都指望他们。
守门官见没搜出什么,手下士兵骂骂咧咧,对自己也没好眼色,摆了摆手道“让他们滚吧,把城门关上,我请大家去喝酒。”
于得水等人找了个僻静处,这五十个人都憋了一肚子气,纷纷道“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比鞑子还可恶。”士兵们这才高兴,吵吵嚷嚷的把于得水等人轰走,然后关了城门。
等到了僻静处,于得水见众人恨恨不平,劝道“大家先忍一忍,等咱们拿下雄州,再找他们算账。”
众人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都盯着于得水,盼他早点下令动手。
于得水知道这些人手无寸铁,要是硬打肯定不行,他眼珠转了转便有了主意,把众人召集起来,吩咐了一通,然后这些人一哄而散。
镇守雄州的达鲁花赤祖上是成吉思汗的贴身侍卫,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为了救主人而战死,成吉思汗为了报答恩情,重用侍卫家人,使得这个家族成为蒙古贵族。
当年的祖先是马上的英雄好汉,他自从生下来养尊处优,连马都没骑过,胖乎乎的身子好像一个巨大的肉球,就算是走两步,也要别人在旁搀扶。
在他眼里,那个南人守将不过是他家的一条看门狗。
他常常感叹朝廷心太软,把那些南人杀光了,天下不就太平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叛贼四起,烽火连天的。
身后两个侍女捶背,脚下还有一个侍女给捏着脚,他舒舒服服享受着侍女们温暖柔软的小手,这些南人的汉子应该杀干净,这些南人的女子到该留着,蒙古女人的双手可没有这样细腻温柔。
门外春风习习,他的春心荡漾,双手缓缓的伸到身后,探进了身后两个侍女的怀里,双脚一伸,在捏脚那个侍女的两腿中间游荡。
忽然一阵脚步声向这里奔来,门“砰”的被人踢开,达鲁花赤勃然大怒,春心荡漾顿时化作怒气冲天,飞起一脚把捏脚的那个侍女踢翻在地,本想站起来,无奈身体太重,竟没成功,他怒目横眉,道“谁这么大胆,不想活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进来一个瘦弱的少年,在他身后还跟着几条大汉。
只见这少年嬉皮笑脸,贼头贼脑的张望,眼珠在几个侍女身上乱转,达鲁花赤气的脸上肥肉乱颤,伸出好像萝卜般粗的手指,指着那个少年道“来人,把这个小贼的脑袋给我拿…………”
他惊讶的看到,府里的总管被绑得像个粽子,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正低声道“这位就是雄州的达鲁赤花。”闹这么大动静,府里的护卫们却不见踪影,相反那少年身后的几条大汉,个个凶神恶煞,达鲁花赤感到不对,睁大眼睛盯着这伙不速之客。
只见那少年嘻嘻笑着一拍手,十多个侍卫,还有十多个仆人,总共三十多人捆得结结实实,被推进了房间。
少年笑着道“真是对不住,我们本来想客客气气的登门拜访,可你的这些人不让进,我又有急事拜见大人,无奈之下,只好把他们都绑起来,还望大人海涵。”说着,那少年作了个揖,神色轻佻,半分尊敬也没有。
达鲁花赤知道有了变化,可常年颐指气使惯了,仍恶狠狠的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赶快把我的人放了,自己跪在我面前请罪,还能留个全尸,否则等一会儿,我就让你们五马分尸。”
少年拍着胸口,道“哎呀呀,大人真是吓坏我了。”少年上前两步,抽出墙上挂的一柄刀来,在达鲁花赤面前晃了晃,忽然往前一递,一刀正扎在达鲁花赤的胳膊上,他胳膊上的肉很厚,这一下竟没见血,饶是如此,达鲁花赤也疼的大叫起来。
一刀竟然没见血,少年也很惊讶,等看清楚是因为胳膊上的肉太厚,又好气又好笑,他把刀一抡,对准另一只胳膊狠狠的扎下去,这下用了十成力,鲜血一下就迸溅出来,少年闪身躲开,笑道“真是对不住,被大人虎威一吓没掌握好力度,伤了大人。”
达鲁花赤只觉疼痛难忍,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哭丧着道“你们想干什么都行,千万不要杀我。”
少年于得水以前和雅葛里、王保保、塔娜这些蒙古人打过交道,这些人要么凶悍、要么沉稳、要么果敢,却都是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万没想到这个蒙古人却如此脓包,挨了两刀没了凶狠,哭着求起饶来。
城里忽然火光冲天,紧接着四处都乱起来,于得水知道事先布置的人已经放起火来,他不敢耽误,连忙道“第一你马上召集城里的所有官员到你的府里集合,就说城里失火,安排灭火。第二,你把大令给我。这两件事乖乖的办好了,我就不杀你。”
达鲁花赤连连点头,于得水叫过身边一个喽啰,吩咐道“你马上拿着大令开城门,让他们到这里找我。”那个喽啰点头,拿着大令转身离开。
于得水又让人把捆绑起来的俘虏都关在一个空房子里,派了几个人监视,然后亲自压着达鲁花赤坐在大厅,让其他喽啰分散埋伏在大厅四周。
达鲁花赤身躯肥大,上来两个人竟然扶不起来,于得水嘿嘿一笑,拿过一条马鞭狠狠的抽打他,达鲁花赤疼痛难忍,只好蹒跚的往前爬出大厅,众喽啰见了感到十分解气,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有的还踢上两脚,骂道“肥猪,快点爬,要不把你炖了。”达鲁花赤哪里受过这种惊吓,汗水、泪水、血水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却不敢减慢速度。
城里突然起火,雄州的大小官员自然惊慌,听说达鲁花赤召见,连忙跑到这里。
这些官员一进门就感气氛不对,达鲁花赤坐在大厅里,脸上汗水、泪水、血水混成一团,哭丧着脸全不见往日嚣张模样,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贼兮兮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把刀,正笑眯眯看着进来的人。
有的官员一看情况不妙,转身想走,却发现这个大门能进不能出,大门两边站着几个大汉,谁要是敢迈出大门一步,立刻就得被乱刀分尸,再看四周隐隐约约不知埋伏多少兵马,他们互相看了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于得水也是强装镇定,他心里很是害怕,手里就这么二十多人,而且个个又累又饿,都拿着架子硬撑,要是这些元朝官员反抗,这些断头贼恐怕连刀都拿不动,更不要说和这些官员搏斗,何况城里还有一千多军队,闻讯赶来,那可真是没有活路。
于得水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这番夺取雄州,完全按上次奇袭定兴的步骤,他直接拿来,用在了夺取雄州上。
可定兴守兵不多,身边有武殿章,身后还有叶三娘、铁苍等几千人马接应,而这次只有这么几十人,就算张大虎等人,也不过一百多,一个个精疲力竭,要不是逼得没办法,于得水可不敢这么冒险。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最少让张大虎等人进城,人多胆子也壮些。
等待是漫长的,平时眨眼而过的瞬间,在等待的时候,成了令人焦虑的漫长岁月。
这是一场赌博,如果元兵先发现异常赶了过来,那么就彻底输了。如果张大虎先带人赶过来,还有一线生机。
大厅里的元朝官员们都被绑得结结实实,要是元兵先来,这些人能当挡箭牌更好,最少也能先拉几个垫背的。
门外传来一阵叫骂声,还掺杂着兵器撞击声,于得水的心一下提起来。
于得水“忽”的站起来,拿刀的手不停的颤抖,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当了断头贼,成了元朝政府的通缉犯,他宁愿乖乖做一个大元顺民,什么天下霸业,什么封侯拜相,他统统不感兴趣,只要能活下去,那就心满意足了。
肥胖的达鲁花赤,被绑的元朝官员也都盯着门口,他们心情复杂,既希望来的是元兵,这样就能获救了,又怕来的是元兵,这些叛贼狗急跳墙,临死之前肯定要先杀了他们。
达鲁花赤“呼呼”的喘着粗气,春天的夜风很凉,可他硕大的头上,汗水好像条条小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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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达鲁花赤:元朝的官名,为所在地方、军队和官衙的最大监治长官,蒙古军和蒙古探马赤军一般不设达鲁花赤。其他各族军队除特殊情况外,都在元帅府、万户府、千户所设达鲁花赤以监军务,品秩与元帅、万户、千户相同。
2,南人:元朝实行四等人制,即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四等。这种制度来源于金朝,元朝继承并发展了这一民族分化政策。
蒙古人为第一等,其中又分为两部分,一是与成吉思汗皇族(属奇颜氏)同出于尼伦的蒙古人;二是被称为迭儿勒勤的蒙古人。
第二等为色目人。据陶宗仪的《辍耕录》记载,色目人中包括钦察、唐兀、阿速、图八、康里、畏兀儿、回回、乃蛮、乞失迷儿等31种(《辍耕录》卷1《氏族》,第130页)。书中所载31种色目人中亦有同名重出或异译并存之误。大德八年规定,除汉、高丽、蛮子外,俱系色目人(《元典章》卷49《刑部·女直作贼刺字》十一)。[附图:元朝色目人俑]
第三等为汉人,又称“汉儿”、“乞塔”、“札忽歹”。《辍耕录》卷1《氏族》记载汉人有8种,即:契丹、高丽、女真、竹因歹、术里阔歹、竹温、竹赤歹、渤海。所谓汉人,在元朝有两种含义:一是概指淮河以北原金朝境内的汉族和契丹、女真等民族;一是指云南、四川两省的人民,这是较早被蒙古统治者征服的地区。
第四等为南人,又称“蛮子”、“囊加歹”、“新附人”。即元朝的江浙、江西、湖广三行省和河南行省南部的各族人民。他们是最后被元朝征服的南宋境内的各族人民。实际上,汉人、南人中绝大部分都是汉族成分,蒙古统治者为了达到其分而治之的目的,根据被征服的先后将其分为汉人和南人两等,利用汉人压制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