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爷插好花后,很有兴致的欣赏。随即他的眼光停留在那朵凋落的花上,眼神中忽然现出一丝忧愁。这样的眼神三王爷从来没有过,而这一次,也仅在一瞬那之间。大殿中众人不过有太多人查觉。众人都知晓三王爷性格,独居北方海苍,与中州联络甚少,落得个逍遥自得。这种眼光还是有人注意到三王爷的眼光一直没有从插花上离开,这人话涌到嘴边又咽下,他等待三王爷。人有感伤时,也许安静最好。他知道三王爷需要安静,他愿意等。
大殿中安静异常,甚至能够听到殿外雪落的声音。
这些声音轻不可闻,但在某些时候却能声声袭入耳中。
中州皇城,也在不久前已被大雪封锁。这和当初三王爷离开中州时十分相似。然而有些事却永远已不会相同。就象三王爷手中的插花一般,每一次插入花篮时,花的种类和位置不同,但最重要的是美丽。
这种美让人无法触及。
大雪中,如同雪花一般,更是一种……
凄
美!
何况是在数年中没有感受的美。
这种美更会触及一个人的心底。
十年前,三王爷离开中州去北方冰谷修行,那位持莲剑的小姑娘在大雪中显得十分单薄、单纯,甚至带着让人屏住呼吸的纯洁
记不得是第几次,她站在冰谷外的石坊之外。
少女持莲剑,已过半个时辰。这个冰晶玉洁的世界里,少女的长发似乎由水晶构成。
她一身碧绿衣衫,带着远山下的湖水般的清灵。
少女双髻微微垂下,轻轻落在她如瀑的长发间。
似乎整个世界留在少女心中的唯有——
宁
静。
“皇兄离开中州已过十年,今日相见,实在是幸会。”皇朝座落十分浩大,宫殿重叠,错错落落。如今殿院如海苍一样,雪花纷飞,四野雪莽。皇殿中早已是一片歌舞声平。这样的场景不知过了多少年。
皇城北方一个小山头,雪花零零落落。小山无海苍群山海崖的奇秀,不过一片冰凌美景平添了几分宁静。山头上建筑着一间小亭,从这里可以纵观整个皇城。浩如烟海的飞檐画壁,让人感到中州皇朝依旧强盛。但对三王爷来说,他更喜欢这个无名山头。山头的亭子中安放着一座玛瑙石桌,品尝中州南方十年珍藏美酒,无疑这是件高雅和让人心旷神怡的事。
“十年不见,这小亭依如当年。只是这酒……”
酒,依旧是当年的酒。人,同是当年的人。只是这酒流到嘴里,却让人感到浓烈而难人下咽。
“莲颜去了北方雪野,不知那冰谷……”
“皇兄,时过景迁。若不是你提起莲颜这个名字,还真让人忘记了。”
酒樽中,雪花缓缓飘入。酒也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浓。三王爷将酒一饮而尽。
雪落在四野,山头外,宫殿的飞檐画劈间已经亮起灯笼。
雪也在不久后,
化作了红雪。
……
冷风吹入宫殿,呼啸而过。三王爷回到海苍时,这凌厉的寒风显得更冷。宫殿中风声呼啸,三王爷的目光没有离开插花。已过一刻,来自西海的蛮士停下说话,同时也停下举步向前,如同蛮士之前在大海中飘泊一般,他紧握海魂枪,每个时刻他最要防范的是来自大海中的危险。有时候不说话,是保持战力的一种方法。而在攻击一刻,他击出的海魂枪,无疑是致命一击。几天与三王爷相处,他似乎已经了解了三王爷的性格。在他在思索其它事时,他可以充耳不闻。蛮士知道这时什么对三王爷都不重要。
三王爷左手旁依鼎站立的是千面少史卓,他无疑是最了解三王爷心绪的人。现在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三王爷会听。看来,在心智上史卓比那位被龙船救起的西海蛮力更胜一筹。现在是该说话的时候了。史卓上前,但他没有拱手相拜。三王爷并不需要这样的礼节。离开皇朝十数年,三王爷更象是留在海苍中的一名散修。长年修剑,与西海、北海众门联络频繁胜过中州皇朝。他已经对皇城中的礼仪淡漠了。但千面少和西海蛮士没有忘。在他们看来,对三王爷无礼,会让他们心底不安。
千面少史卓举步向前。他手中握的并非是剑,而是一束雅致而鲜美的花。夜色已至,宫殿中燃起灯火,众婢女手持雕花笼,环着大殿四周而立,柔和的灯光中,三王爷显得更加缄默。史卓手中繁花如绵,似乎在之前已被人插弄过,无疑它比那些凋落的花更加美丽。
大雪纷飞,雾气无声飘入。
史卓将花拥在胸前,脸上带着几分幽雅的笑意。殿内众婢女衣袂翻动,轻微作响。众女子香粉胭脂香味随寒风飘动,清灵而潮润。史卓轻踱脚步,绵衣下勾鞋不时露出,金玉的光芒时隐时闪。
在三王爷身旁,史卓站定,他的手微微扬起,将头低下,十分有兴致的闻吸这些繁花散发出的香气。繁花上露滴闪着星光,这星光和三王爷发结上的黄金束发的光芒一样让人着迷。
“王爷!”史卓侧望三王爷,他的笑意依然是那样的幽雅,“此去皇朝,王爷饶有雅致的带回了许多鲜花。几年间,王爷未如此有雅兴的插花。不知,在下这束花与王爷的插花有什么不同。”
繁花美丽,三界中,不会有不同之处。不同的是各人的心绪。
这心绪又如何能够诉说得清?这样的心绪,唯独能增加各人心底的伤感罢了。
三王爷望着史卓手中的繁花。
史卓带着笑意,十分有雅致的将花插入花篮。两束花扮配绝美,但史卓看不出来,两束花的区别。
但三王爷能够看出。
花开得正艳,
而另一束
正
在
凋
落。
王爷府北面的莲池中,五莲花峰爆出的剑光下,最后一朵莲花已经开放。
然而莲池中的莲花面临的——
却是凋落。
满池莲花,
为谁而开?
……
“王爷。”史卓道,“此去中州皇朝,恐怕并非因为中州面临的危机。这些事对王爷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
“数载未回皇朝,不想中州皇朝变化这么大。整个皇朝正渐渐败落。”三王爷说着,从站立的婢女手中取下一把雕花笼。取出花笼中的红烛,点燃大殿墙壁上的油道。火焰燃起,将大殿照亮。
三王爷和七位剑修腰间的长剑飘动着剑气,唯独西海蛮士手中的海魂显得黯淡无光。
“修剑十数载,王爷游历西海众岛,拜北方众修仙门派。这数十载以来,三王爷的修为可与中州大陆剑修百年修为相比。然而三王爷却解不开一个结。”史卓道。
结?!什么结?
三王爷脸色有些变化,但他依旧试图掩饰。许多次他都做到了。而这一次,对史卓的话,三王爷感到有些突兀。
莫非千面少史卓所说的结,是三王爷未解开的心结?
这不可能!三王爷已将这些莫名的东西埋藏心中十几年,不会有人知道。
“哈哈……”史卓笑道,“三王爷在海苍修仙三载,其后游历西海众派修行。以三王爷的睿智在悟剑道上胜人一筹,然而三王爷无法解开的结,正是三王爷手中的剑。”
剑?
对剑,史卓有自己的看法。修剑者能够做到剑人灵气相合,便是修剑至上者,可在北方大陆仙途尽头的三千修行雪殿的飞升殿外的丹棱台上自由飞升。然而三王爷在修行上仅在凡尘中出类拔萃,还不能够完全出凡尘。这一点,三王爷当然知道得十分清楚。也不必让千面少史卓说起。更何况,同为修仙者,也会了解各自修为。但修仙渡道,心存杂念,恐怕难以在修仙途中超越自我,这修行之路何其遥远?
当然三王爷明白史卓的意思。但在另一方面,史卓的话无疑在说虽在三王爷心中的另一个结。
即是剑。
“莫非先生所说的结是剑之力量?”三王爷道。
对史卓三王爷显得十分客气。甚至在这一刻称呼他为先生。但以史卓的面相来看,也和三王爷相当。不过修行者悟道后可以做到调息六脉,几十年来容颜不变。从面相去看,也不能够完全了解他的年龄。三王爷知道史先生这一点,更何况在十几年之前,三王爷离开中州皇朝时便知道千面少的名号。然而现在,史卓却在三王爷手下为事,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史卓听了三王爷说的话,微微点头,心里暗道:三王爷修行十几载,不愧睿智聪慧。
史先生所说的意思正是这一点。对于那些悟道浅薄的人而言,并不会想到对于修剑者最重要的一环正是武器。当年剑仙在东北三千雪殿自由飞升时,正是做到人剑合一。在三千雪殿中,三千修行者同为修仙悟道,而能够做到合一的寥寥无几。当然随人飞升而去的,仅仅是剑之灵,留在凡尘中却是剑之残体,但这剑之残体中蓄留剑灵。仅此一点,便可以让凡尘修仙者受益不尽。
三千雪殿中留下的,是修仙者的驱壳。
当然,王爷府中的在座并未入中州东北三千雪殿。以这些人的修为,当属浅薄。三千雪殿有着三千执事掌管,以灵气和战魁封锁道路,让这些修为浅薄的凡尘修仙者望而却步。
飞仙殿矗三千雪殿最高峰,高峰延绵千里。飞仙殿沿山峰而建却有数百里。长年雾雪笼罩,中州凡尘中人只见着冰山一角,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错——,剑之力量。”千面少史卓道,“以三王爷如今配剑之灵力,还不能够入三千雪殿第二重。而以如今王爷的修为,却不在此之下。”
第二重!
三王爷明白史卓的意思,他的修为十分浅薄。但他对这个直言不讳的并不感到反感。三王爷道将那束史先生送过来的鲜花折开,十分有兴致的插花。史卓已经没有话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三王爷都不会再听。他不知道三王爷的心结是否已经打开,但从三王爷插花的动作和微露的笑意来看,此时,三王爷并不在意修仙之事,更在意的是如何插花才会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