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和锡的比例一定要调好,这把剑是城主的七杀卫订做的,你确定你要亲自来?”老鳖缩着头,把厚厚的棉衣裹紧了,靠在了铁炉旁边的围栏上,看着默默铸击的唐展,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火星从火炉中猛然窜了上来,炉中一把剑胎已经快要被打出了形体,唐展的速度和技艺虽然平平,但是他关注了十二分精力,有时候天赋并不能决定一切。
当然,没有天赋的人也不会了解有天赋的人那份轻松,即便唐展已经很努力了。
“唉,你还是太急了,私自出活儿,咱们门宗上下若是知道,一定不会饶了你。”
“你太吵了。”唐展狠狠一锤击出,带着炭灰和汗液的右臂猛地一震,腰下只穿了一条薄如蝉翼的裤子,结实的身体就像是炉中未成形的剑胎。
老鳖又叹了口气:“还是让我来吧。”
“叮——”唐展砸出一锤之后忽然停顿了,他缓缓转过头,双眼的狠厉霸道让老鳖急忙缩头:“讪讪笑了笑,道:“好吧,你随意,反正被发现了之后,我最多被骂一顿,而你可要被钉在木桩上流血一个时辰。”
老鳖双手缩在袖子里,逐渐走到前面的铺子,风雪呼啸而来,干裂的墙皮啪地一声碎开,吓了老鳖一大跳,他喃喃道:“若不是怕担责任,我才不会出去受这个罪。”
“砰——”他用力关上了门,但是门已经腐朽,中间闪了很大一个缝,铺子外的帘子被风吹的贴在门上,风从帘子下面钻进门缝里,发出声声呜咽。吓得门吱呀呀的叫唤着。
老鳖走向了街对面的茶馆里,门前帐篷下的火炉上吊着茶壶,他歪了下去,蹲在了茶馆的门口,门口早就蹲了一个人——老鳖的副手。
副手看起来也不小的年纪,光头已经被冻得发紫:“鳖哥,被赶出来了?”
老鳖闭着嘴,重重出了一口气,现在,街上的狂风、门缝的呜咽、院子里的打铁声争相较量着,他可以不必担心唐展会听到了。
“****的,真把自己当成小宗主看了,若非你爹贪财,天工门岂能沦落至斯?天工门由一千五百人的大宗门被那些混账王八蛋屠的只剩三百人,全拜你爹所赐,他被大卸八块一点都不亏,要不是城主慈善,你现在已经被斩草除根了,还敢跟鳖叔嚣张?”
天寒地冻,长街上已经寥落,但除了对街传来的打铁声,还可以听到沿路两旁的热闹,这样的天气,恐怕只有在屋里才能活人了。
老鳖呼着白汽,大概是骂人能让血液迅速流动,让身体觉得暖和,所以他越骂越起劲,快速站起来,快跑两步猛然一跳,一口浓痰吐到了对街铁匠铺子的门口。
“老鳖!”
一个沉厚的声音让他吐完痰之后差点没站住脚,鼠须一动,转脸就看到三个老者从长街尽头,像是突然就到了这里,老鳖急忙又缩起了头,诺诺道:“长……长老。”
为首的老者穿着厚厚的破旧大氅,头戴毡帽,花白胡须上沾染了风雪,毛发上凝上了沫子,宽阔的脸不怒自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只盯过来,“老夫交给你的事你做好了?”
“正在做,须长老。”老鳖咽了口唾沫笑了笑。
“哦,正在做。”
“是。”
“可老夫却看到你们两个在赏雪,那院子里是鬼在做?”
“是唐展。”老鳖把话说开了:“这小祖宗把我赶了出来,独自铸造那把剑,我再三相劝,他就是不听,还要打我。他还骂您老人家站着茅坑不拉屎,做了门主不作为。”
“放肆!”
“赎罪啊须长老,这就是小祖宗说的话,嗨!他真是……连我都快忍不下去了。”
“那你就别忍了,去打他一顿吧。”须长老冷笑一声,身上发出一股强劲的罡气,那门轰然被撞开,须长老跟着风雪踏进了门里,沿着铺子的过道走向了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唐展还在闷着头捶打,他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唐展,你好大的胆子!”须长老身后一个颧骨高耸瘦干老头叱道:“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唐展继续捶打,低头道:“我不是废物,我有胳膊,我爹教我的技艺我没忘,我的修为也不弱,为何不能做这个活?”
瘦老头道:“因为你是罪人!做罪人就要有罪人的觉悟,这是城主七杀卫交来的任务,当年楚王下令诛你唐家满门,连累宗门,堂堂楚国排名第九的大宗一夜之间走上了逃亡之路,若不是城主收留,几近灭绝,这一切全拜唐帅所赐,城主念你年少不忍除去,让你隐姓埋名在这里活着,你还不满足?”
唐展一顿,缓缓转过头,双目流露出平和的光,就像这一切根本不曾发生一样的平静。“给我一次机会。”
“我会给你机会的,但不是这一次。”须长老道:“七杀卫是城主心腹,这把剑虽然很平凡,但意义重大,代表我们天工门能在城里立足,能接到生意,不再被这城中的几大家族视为祸根,你年纪尚轻……”
“我会比老鳖做得更好。”
“我相信会的,但不是这次。”
“给我一次机会。”
“唐展!”须长老猛地喝道:“老夫不是在求你。”
喝声震得唐展耳膜隆隆作响,他注视着火炉中的闷下来的火焰,里面像是有一头受伤的火龙在蛰伏,似要破炉而出,焚烧人间。
三百人的宗门在城中和别的家族虽然比不了,但生计来源全靠城主接济,这个铁匠铺子是城主和其他家族商量之后给的最后一丝仁慈,天工门以铸造为生,那么多技艺精湛的门人如果再不能有所作为,只怕就要散去了。
唐展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父亲在九泉之下也势必捶胸不甘。
没错,老鳖的确是门里技艺超前的老匠人,这也不过是普通的一把剑,送来的时候就是普通的材料,老鳖最多是发掘出材料的极限,但他却能化腐朽为神奇,这样才能引起城主的注意,其他家族也会因此重视天工门。
唐展放下钳子和锤子,点了点头,谁也没看一眼,便光着身子走出了铺子。
他径直往住处走去,现在的天工门人散落在城中,少数还能找些杂役做一做,更多的只能像他一样闷在各自的房间内,望着大雪纷落,发出一声声喟叹。
他的背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已经开始驼了下来。
有人叫他唐驼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唐展走在雪中,嗅到了一些烟火的味道,昏暗的天幕下一些炊烟在飘着,可他今晚却不知道去哪里寻一顿饱饭,他实在不想再去石群家打扰,他怕石小男会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支持是好的,但很少有人只为了一个人的支持而获得满足,有时候唐展会觉得很讨厌这种感觉,。
难道一个人的支持不是支持?
难道石小男的支持就鼓励不了他?
他并不满足,所以他去了城中最繁华的地方,比繁华更繁华的地方——揽月楼。
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揽月”。
明月不过是一个青楼的名字,揽不了,但楼里的人却可以揽一揽,非但可以揽一揽,还可以做更多的事,事实上,大家来这里并不紧紧来揽一揽的,还要览一览,滥一滥。
雪中红灯,泛出温暖的气息如原始之中洞里的火堆,更像是里面有着温暖躯体的女人,唐展只见到进去的人,还没见过出来的人,这里的男人们一到冬天进去了之后似乎都不愿意出来。
除非他们被掏空了银子,榨干了身体,才不得不赶紧离开,然后再很快回来。
唐开走了进去,很奇怪的是,他这样一个光着上身、看起来落拓不堪的形象竟然并没有被人拦下来,反而大家早就认识他一样。
关商丘笑道:“唐驼子,唐少宗主,又来白摸白玩了,也******奇了怪了,人家九两姑娘就是乐意被你白吃白玩,我还真******佩服你,佩服。”
唐展低头一笑:“你喝醉了。”
关商丘敞着名贵的锦衣,酒气发散,他左手持杯,右手执酒壶,开怀道:“那当然要醉,美酒盈樽,佳人作陪,赏雪赏剑赏大腿,人中难得回味,有味,有味,我们走吧。”
“走?去哪?”
“去见一见九两姑娘啊,这娘们拒我三回了,这一次我一定要进去。”
“随便哪次都可以,这次不行。”
“就许你白摸白玩?”
“那是她的事,我只不过恰好知道她今天不想见到你。”
“我……”
“你废话太多了,这是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