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心里的愧疚和不安在作祟，沈司当晚便做了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小妹被沈武捉来的毛毛虫吓哭，自己正把她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忽然就看见她抬起头来，粉嫩漂亮的小脸变得一片青白，黑亮的眼睛里流出的是猩红的血水。
他听见他的妹妹奶声奶气地问着：“四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下一刻，场景转换，他面前站着的，是长大后的沈暄，眉眼弯弯地笑着，扬起的嘴角突然开始不断有鲜血溢出，她毫无所知，还在用欢快地语调问着：“四哥哥，为什么不给小暄报仇呢？”
从梦中惊醒，沈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很久，心情才平复下来。
看向窗外，一地的月光冰凉如水。
她们，都不在了啊。
没有了睡意，沈司干脆披上衣服去了书房。
转动机关，书橱下的暗格被打开，里面全是一卷卷的画卷，层层叠叠整齐的排列着，足有数百卷之多。
沈司拿出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卷，橙黄色的灯火下，画卷慢慢展开。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点点出现，眼睛笑眯眯的弯着，盛满星光的眼眸里流光四溢，小鼻子可爱的皱起，嘴角快乐的上扬，是他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看的小姑娘。
这是他的小妹，真正的妹妹。
他们丢了的，妹妹。
她还活着吗？她过得好吗？
小暄，会是她杀的吗？她来找他们报仇了吗？
雪霁月问他知不知道会有谁想要对沈家不利时，他根本没有想过会是小妹的，直到他听见雪霁月的那句问话，“沈家有没有什么被隐瞒的过去”。
当然有啊，怎么可能没有呢，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沈家还有一个遗落在外的孩子，他的小妹。
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还记得他们，看见他们找了另一个女孩来替代她，把所有本该对她的宠爱都给了另外一个人，会不会生气？
生气到想要杀了小暄，甚至杀了他们？
怎么可能？
就算再生气，沈司也无法想象，记忆里那个一脸懵懂的小姑娘，小小的一只，柔软又脆弱，被他们如珍宝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有一天会做出伤人性命这样残忍的事情。
所以，晚上吃饭时，雪霁月看出了他表情的不对劲，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
在雪霁月探究的眼神下，他只能故作轻松，极力隐藏心中的那点不安。
他的妹妹，一定不会是杀人凶手。
那么，他没有告诉雪霁月有关她的事，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可自己又在不安什么呢？
一个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一个是和自己相处了十几年胜似亲妹妹的女孩，孰轻孰重沈司根本没有办法衡量，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太多，小暄的死，和小妹没有关系。
小妹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爹爹，你在干嘛？怎么还不睡？”
软糯柔软的声音让沈司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听见了小妹的声音，自己穿越回到了小时候，妹妹没有丢，沈武没有失去记忆，娘没有生病，二哥没有离家出走，所有人都很幸福。
直到软糯的嗓音又叫了他一声“爹爹”，看着站在门口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的女儿，沈司才被拉扯会现实。
看到女儿一脸迷蒙困顿的样子，沈司心软得一塌糊涂，走上前将女儿抱起，柔声说道：“爹爹有点事，要在书房处理，一会儿就去睡了。年儿怎么自己跑这来了？奶娘呢？”
“奶娘睡着了，我是看到爹爹书房有亮光才偷偷跑出来的，爹爹不要生气。”
“爹爹不生气，爹爹抱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好~”一边说着，沈年儿一边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趴在沈司的肩上，透过他的肩膀看到了摊开在书桌上的画卷。
画上面是个比她还要好看很多很多的小姑娘。
沈年儿顿时就哭了，一边哭一边伤心地问道：“爹爹，你是不是不要年儿了？”
沈司不明所以，只当时小孩子突发奇想，拍着她的背耐心地哄着：“怎么会呢？年儿这么乖，是爹爹的宝贝女儿，爹爹怎么舍得不要你？”
沈年儿小手指向书桌的方向：“那你桌子上为什么有别的小孩子的画像？你是不是想让她当你的女儿？”
沈司这才意识自己忘了把画像收起来，既然已经看见了，沈司也没打算隐瞒，索性抱着沈年儿坐在书桌前，让她将画像看清。
“年儿不哭啊，这不是别的小孩。她是爹爹的妹妹，你的姑姑。”
“姑姑？那是不是不会和我抢爹爹了？”
“当然了。”
沈年儿止住了哭，眨了眨睫毛上还沾着泪水的眼睛，仔细盯着画像看：“姑姑为什么这么小，她和年儿一样大吗？”
沈司替沈年儿擦了擦眼泪：“不是，这是你姑姑小时候的样子。她现在，应该也是个大姑娘了。”
“姑姑真好看。”
“是啊。”
“姑姑在哪？为什么年儿从没有见过她？”
“爹爹也不知道，她在爹爹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
“走丢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见了的意思。”
“像我的小猫咪不见了一样吗？”
“嗯。”
“啊？那爹爹是不是很伤心？”
“是啊。”
“那爹爹为什么不像年儿把小猫咪找回来一样把姑姑找回来呢？”
“爹爹当然找了，”想起妹妹刚丢那时整个家几乎垮掉的情景，沈司脸色黯了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沈年儿爬起来站在沈司的腿上摸了摸他的头：“爹爹乖，别伤心，从明天开始年儿帮你一起找。”
沈司被女儿小大人的模样逗笑，摸了摸她的头：“好啊。”
“爹爹，姑姑叫什么名字？”
“叫……”
沈司本来想说叫沈暄的，话说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在心底沈司从来没有把两个妹妹弄混过，到现在才忽然意识到，沈暄不只是小妹的名字，也是小暄的名字。如果他告诉女儿小妹叫沈暄，那小暄呢？她也是自己的妹妹，年儿的姑姑，他又该怎么向女儿介绍她？
而且，在所有人眼中，小暄才是沈家的女儿，沈暄。
沈年儿见沈司忽然不说话，歪着小脑袋，一脸疑惑地问道：“爹爹你怎么不继续说了？”然后又苦恼地皱起小脸：“没有名字怎么叫她回家啊？”
没有名字怎么叫她回家？
这样天真的话，让沈司的心被紧紧揪住。
他想起了二哥的脸，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种令人惧怕的狂怒表情，就是在父亲把……小暄领回家的时候。
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惊雷轰鸣。
仿佛二哥带着愤怒的哀鸣。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