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佑睿突然发难,亲赴避暑山庄,参本所有依附于佑晟的大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将所有矛头指向佑晟,状告他结党营私,贪污巨款,暗练军队,私养死士,有谋反之嫌。皇帝震怒,无论他多喜欢佑晟,也不能允许有人威胁到他的权位,于是立刻动身回到皇宫,下令监审司严厉追查此事。
佑睿敢用这件事做文章,想来他已做好充分准备,不会给佑晟丝毫出路。东宫上下一片慌乱,佑晟每天都坐在书房里,想破局之法。我仿佛回到了长耀,那时父皇也是这样整日待在书房里,对手同样是佑睿。我害怕极了,便抱着昭衍坐在檐下,看着雾蒙蒙的天。
当夕阳穿破层层乌云,倾洒而下的时候,我突然笑了,我有个办法能帮佑晟走出困局。我笑着笑着,泪水却从眼角流下。
几天之后,监审司已坐实此案,从东宫搜出了所有证据,却独独忘了我。我不知佑睿为何会放过我这个扳倒太子的棋子,也许是觉得我分量不够,但我却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
我留下一封书信,托佑晟好好照顾昭衍,随后我便扮作宫女,让一个太监带我去到监审司。
一切很容易理解,佑睿想我帮他刺杀佑晟,而我一直想报仇复国,便假意答应,然后魅惑佑晟。巧借他的名义,我就可以带兵逼宫,弑杀敦盛皇帝,为我父皇报仇。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佑晟毫不知情。
其实有甚多漏洞,比如,佑睿为何会选我,我是如何借佑晟名义练兵的,这些自有监审司为我补上。佑晟毕竟是太子,就算被皇帝废除流放,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多年的势力盘错复杂,还是有翻牌的机会,届时监审司就遭殃了。但我就不同,一个亡国之女,太子的侍妾,没了便没了,不仅能帮他们减少麻烦,还能买太子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官场之人,多为自私,但现下却是帮了我一个忙,帮了佑晟一个忙。
我静坐在牢狱里,没有俗世烦扰,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电视剧,好似大都是三天立斩或秋后处决之类的,也不知我能活多久。
监审司办事果然有效率,不过一个晚上,就将我说的漏洞百出的话编得有理有据,生动形象,听得我都以为我做过那些事一般。皇帝听后极为生气,下令将我重打二十大板,今晚子时就处决。
我鲜血淋漓地趴在地上,无力地笑笑,原来我还有六个时辰可活,也罢,这近二十年的时光,本就是我偷来的,若我在投胎前便没了记忆,那现在的我,就是另一个人了。
门外传来细细脚步声,我抬头望去,竟然是佑晟。“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要是让他知道了便不好了。”在我说话前,我都不知原来我现在是这么虚弱,连声音都若有若无的。
佑晟朝狱吏大声吼道:“还不快开门。”那狱吏慌张地打开牢门,佑晟急忙冲进来,眼里噙着泪,对我道:“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你才傻,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声音小得可怜,我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他也不说话,只是坐下,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极为享受这最后的拥抱,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只想抱住他,不分开。
我贴在他耳畔,问道:“你还记得我唱的第一首曲子吗?”
他点点头,说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我也不知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但我后悔没有更早些爱上他,和他多厮守一些时光。
“太子殿下,时间不早了,该走了。”那狱吏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说道。
我如梦初醒,松开他,对他说:“快走吧,帮我照顾好昭衍。”他渐渐起身,我的身体贴到地面,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我趴在佑晟坐过的地方,感受他的余温,想着和他在一起的点滴。事已至此,我已不再想报仇,只希望昭衍能快乐长大,忘记我,忘记长耀。
临刑前一个时辰,佑睿出现在牢房前,他满目通红,看着我。他一脚踢开牢门,走进来将我拎起来,狠狠地将我的唇封住。我挣扎不得,只能不停地打他,许久之后,他才离开我。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低沉道:“我一生从未后悔过,除了你,既然你一心寻死,当初为何还要求我。”我将头转向一边,不想与他说话,他却一把抓住我的头发,逼我看着他。他的吻再次狂风般袭来,随后他将我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死后,我几次遇到冥差,可他们却对我视而不见。我在东宫游荡数年,看着昭衍如何长大,看着佑睿如何和佑晟龙虎相斗,看着佑晟如何含冤致死,佑睿如何登上大宝。
我去过佑睿的书房,里面满满都是我的画像,他的书桌上还搁着我留给昭衍的珠钗。就算他心里有我又如何,我怎么能忘记他带给我的痛苦和屈辱,让他孤独地高高在上,也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迦烨的一辈子,在我眼前飞速闪过。未被抹除记忆便投胎的灵魂,周围会出现一层时光暗流,若领魂者或捕魂者的法力不够,便不能看见她。于我而言,一百年不过一瞬,而她却在这佛堂前日日祈祷,才等到我来替她解脱,真是难为了她。
耗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才将这世界的魂魄全部轮回殆尽,其中不乏有幽魂厉鬼,他们的故事或平淡无奇,或可歌可泣。只是我每送一只鬼去轮回,他的记忆便会在我脑海里重现一遍,这与从前的情况大有不同。
还未等我前往下一个尘世,柏念突然联系我,让我快点回冥界一趟。我从未听过她如此虚弱的声音,便匆匆整装,回到冥界。
冥界还是那般幽暗冷清,只是我一身青衫,在这里格外显眼。只是最显眼的,还属那棵巨大的帝蒙树,我离开不过数月,它竟然长大了数倍,几乎要将半个冥界都遮盖起来,只是它的光芒极其微弱,仿佛烧尽的柴火一般。
我急忙找到柏念,她的脸色比之前还要差,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树根上,就像随时会羽化一般。我走到她身边,唤了她许久,她才睁开眼睛,对我惨淡一笑道:“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握住她冰冷的手,抬头看看这变异的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摇头道:“也无甚大事,你最近去哪了?”
“人间啊,”又想了想,小声补充道,“还去了一趟魔界。”柏念闭上眼睛,我以为她怪我假公济私,四处游玩,急忙说道:“我本来想为冥界招个人才,没想到我打赌输了,才跑去冥界的……”
“无妨,只是要你去一趟神界,帮我请来花神翎虞,让他为帝蒙树看看。”原来她只是闭着眼睛在休息,吓我一跳。我答应道:“好,那我现在就去。”
柏念紧紧握住我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我跟着柏念上过一次天宫,认得路该怎么走,于是便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