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之前,我叫唐祈雨,是被父母嫌弃的女儿;七岁之后,我叫音芷,是淑妃身边的小侍女。十年后,十五岁的建阳公主被指去楚国和亲,嫁给楚国镇远将军聂白轩,而她的母亲——淑妃,便派我做陪嫁侍女,悉心侍奉公主。
经过两个月的奔波,我们终于到了聂府门前。门上的大红喜字、大红灯笼,还有在一旁恭贺的来宾和使劲吹唢呐的乐奴,无不昭显着聂家对公主的恭敬与欢迎。我与音兰搀着公主,跨过了火盆,一步步走进了聂家大门。
公主与额驸结发三年,琴瑟和鸣,美中不足的就是膝下无子,公主明里暗里找了不少药来吃,都未能有孕,而额驸碍于郑国和楚国的颜面,一直没有纳妾。有一天,老夫人带进来一名女子,说是额驸的表妹绾倩,要在府上里住段时间,公主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因为老夫人的借口而不好拒绝。
我还记得那晚很冷,额驸一直没有到公主房里来,公主大开着门窗,眼巴巴地看着外面,希望能看见额驸的身影,可惜只等到额驸身边的安乐。安乐带来消息,说额驸有公事处理,不能来公主房里了。我和音兰一边安慰着公主,一边劝她去歇息。可第二天、第三天……整整十天,额驸没有来看过公主,又过了半个月,额驸终于走进公主房里,但额驸并没有让公主高兴起来,反而使她大病一场,因为额驸对公主说,我要纳绾倩为妾。
聂府热热闹闹地准备了足足一个月,几乎用了娶妻之礼去迎这个侍妾,城里人都在讨论聂府二夫人是如何温柔善良,却不知公主有多聪慧贤德。公主几乎痊愈,但在喝了新妇茶后,又一病不起。额驸虽来看过公主几次,但很快就离开了。公主三年都未曾受孕,如今二夫人还来争宠,公主的机会就更小了。
一天傍晚,公主熬了一碗血燕,让我端给额驸。我在书房门外等了好久,才等到房门打开,二夫人端着一碗吃剩的点心走了出来,得意地从我身边走过。我跟着安乐走进书房,不敢出一点差错,生怕将公主的心血洒出来。我将碗放到书桌上,额驸怕是刚吃了点心有些口渴,将血燕一饮而尽。
他皱着眉头,将碗重重地砸在桌上,生气地说:“怎么冷了?”
这句话吓得我赶紧跪下,不停地磕头,怕额驸怪罪到公主头上。我磕地昏头昏脑地,不知何时就被额驸扔到桌上……
披着安乐给我的斗篷,我颤颤巍巍地回到了公主的院里。公主正坐在窗前绣花,我“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不停地求她赎罪。听完缘由,公主很生气,正要惩罚我时又停下,说可怜人何苦为难可怜人,然后让音兰给我安排一个独立的房间,说在额驸给我名分之前,先做通房丫鬟。在那间精美的房里,我洗了一下澡,换了一身衣服。我坐在凳子上,看着地上那件衣服上的墨迹和血迹,抱头痛哭,公主对我如此温柔,我却背叛了她。那天晚上我哭得睡着了,额驸在公主房里歇下了。
两个月了,我的月事还没来,我小心翼翼的,不敢告诉任何人。听说二夫人有喜了,聂府上下喜气一片,老夫人着急地请来了稳婆,又差人马不停蹄地购置了各种小孩子的玩意。半月后,楚国太后华诞,陛下宴请群臣及家眷,公主作为正妻,是唯一能陪额驸进宫的。寿宴上,公主晕倒,经太医诊断,公主已怀孕两个多月。我拉着音兰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公主终于等到了,也许有了这个孩子,额驸便能在公主房里多待会。
我的肚子越来越明显,到了五个月的时候,宽松的衣服已经遮掩不住了。我低着头,跪在公主面前。公主吩咐音兰将我扶起来,坐到她身边。我不敢坐,只得愣愣地站在公主旁边。公主伸手,轻抚上我的肚子:“这里有个小生命,是你的福气。”
闻言,我赶紧跪下,公主皱着眉头,将我扶起来:“肚子里有了孩子,一切都要仔细些动作要轻些。以后就不用干那些粗活了,我支两个丫鬟给你,你要好好养胎。”
在来之前,我有无数种猜测,不管公主是将我赶出府,还是喂我喝红汤,我都心甘情愿。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公主竟如此优待我,我泪眼婆娑地向公主行礼,暗中发誓要好好报答公主。
聂府一下子炸开了锅。将军成亲三年未曾添丁,但如今一月之内便有三桩喜事,老夫人喜笑颜开,分别赐我们三人一些物件,又属意将军收我为三夫人。所有人暗地里都在讨论,说我们三人月份相近,不知谁会诞下长子。我别无他求,只希望公主母子和我的孩子能平安无事。
中秋家宴,大家正吃得开心时,我的肚子猛然一抽,一股温热从我腿间流下。我疼得厉害,重重地趴在桌上,把众人吓了一跳。老夫人反应过来,连忙叫家仆们将我抬进偏房,又叫来稳婆。而公主被我这么一吓,竟也腹痛难忍,被抬进了另一间偏房。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昏迷之前,我听见一声响亮的哭声。醒来后,丁香红着眼睛告诉我:“三夫人,少爷死了。”我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
三个月以来,我日夜抚着为孩子缝制的衣服,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公主生下了一名男丁,是聂府的嫡长子;二夫人生下一个女孩,是将军的掌上明珠;而我,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三夫人罢了。
在少爷的百日酒宴上,我独自坐在角落里,一个面生的丫鬟递给我一张纸条,我走到门外打开,上面赫然有几个字:今晚丑时,花园真相。
当晚我心神不定,不能入睡,便穿好衣服去花园,或许真的如纸上所说,有人知道我孩子死的真相。
寒冬的花园萧瑟一片,我站在池塘边,想起那个还未见面就死去的孩子。不一会,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我转身,走来的竟是二夫人绾倩。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对我说道:“你终究是来了,我以为你不在乎呢。”她伸手折断河边的梅树枝,嘲笑我道:“你真的以为建阳是个好人吗?你可别忘了,她可是在皇宫里长大的。”
我见她试图污蔑公主,便反驳道:“公主纯良温贤,待人有善,岂是你可诽谤的?”
她挑挑眉:“你真的这么认为?她一个公主,会和你一个丫鬟共侍一夫?她会容你生下儿子,同她的孩子争?我有将军护着,她拿我没办法,可你呢,不是任她鱼肉?你吃的用的哪样不经过她手,害你很难吗?”
我愤怒至极,指着她道:“你这样离间我与公主,究竟有何目的?”
“不过是想多个朋友罢了,”她扔掉手里的树枝,拍拍手,“我虽只生下了一个女孩,但你应该知道,将军疼她比疼儿子多,而我总有一天会生下儿子,并不需要耍心眼去害人。”说完她转身就走了,留我一人,坐在冰天雪地里,回味着她说的话。
太阳渐渐升起,我缓缓站起身,看着那耀眼的阳光,心里却格外的冰冷。纵然她的话有一定道理,但我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找公主对峙是绝不明智的,我只能去问音兰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话,”音兰一拍桌子,生气地站起来,“公主待你如何,你应该最清楚,如今你却这样伤她的心。”
听到这,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说道:“是我糊涂了,还请你不要告诉公主。”
她轻轻一蹲:“您如今可是三夫人,可别折煞奴婢了,此事我定不会告诉公主。”
傍晚,我熬了人参鸡汤,端给公主,以表我的歉意。公主房里,烛光昏暗,我放下汤,拿出火褶子,准备将烛点上。突然背后传来细细脚步声,还未等我转过头,我便被硬物击倒在地。
待我再次醒来,我被关在一间库房里。几个日夜过去了,我不饿不渴,我终于发现,原来我已经死了。我既是在公主房里被杀的,那要杀我的也是公主了。想起我的孩子和我都是被公主所害,我心生怨气,但因我不能离砚台过远,所以想报仇也难。
不知又过了多少岁月,期间库房里的各种珍宝进进出出,唯独我附身的墨砚无人问津。直到有一天,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进来,转了一圈后,他拿起这方砚台,对站在他身后的妇人道:“娘,儿就要这个。”
虽然十年已过,但她面容依旧是如此年轻。公主眼里的异样一闪而过,随后摸摸他的脸,柔声道:“治儿好文,这方砚台就给你了,只是你要答应娘,可不能因文废武。”他用力地点点头,抱着砚台高兴地冲了出去。
埋藏了十年的怨气被我一股脑地发泄在这孩子身上,他渐渐变得虚弱多病,多位大夫来诊都无计可施。公主每天都跪在佛前,为她的儿子祈福。看着一日日虚弱下去的他,我心里一阵轻松,我无辜的孩儿,娘终于为你报仇了。
可就在他弥留之际,我想起来,这孩子也是无辜的,我若杀了他,不就变成和公主一样的坏人了吗?到时候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孩子?我倾尽所有力量去医治他,但因阴气已入侵五脏六腑,还未来得及将他完全医治好,我便散去了二魂六魄,但幸好已除去大半了。之后我就留在墨砚里,一边修行,一边等我孩儿来接我这个不争气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