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近晌午时,我和烛夷已将皇城附近的魂魄尽数轮回,待我们回到客栈后,小白才渐渐醒过来。许是这一觉睡得极为舒服,小白站在桌上伸了个懒腰,又舔舔自己的爪子。这时店小二端上来满桌珍馐,一个近五十岁的人向我们行了一礼,道:“鄙人是镇远将军府的管家,大人请二位入府共品御赐的贡茶。”
还未等我说话,烛夷便回答道:“如此,还烦请管家开路。”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烛夷怎么会答应呢?怎么还如此得体有礼?我跟着烛夷上了将军府的马车,临走前还不忘将那桌菜分给其他食客,以免浪费。马车上,烛夷说:“既然来了人界,就体验一回做人的感觉如何?”
我觉得不错,便点点头:“那我们便定下规矩,在离开昌荣城之前,谁都不许使用法力。”随后我已向,又摇摇头,“不行,这样会浪费很多时间,我们还是早些出发,去收回这世界的鬼魂吧。”
烛夷变出一个水球,里面有白色或蓝色的游丝。他说道:“昨晚你睡着时,我便出窍将这大部分的魂魄都收了回来。再加上今早收的那小部分,这个人界只剩下一只了,而她就在将军府里。”我接过那球,他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对她的故事感兴趣,便将她留给了你。”
我将球里的魂魄全都送入法杖,然后将球递给烛夷:“有这本事,不做冥差真浪费,要不要考虑下进冥府啊?”
烛夷拿回那水球,笑着摇摇手道:“算了算了,我怕把冥王吓死。”
我见他把牛吹得比天大,不屑地“切”了一声,随后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既然你为我腾出了那么多时间,我们便在这里赌一把,谁先用法术谁就算输,惩罚由胜者定,不过分就行,怎么样?”
他挑挑眉:“好啊,若是你输了,便随我去魔界游玩一圈,如何?”
我瞪着他:“行啊,但若你输了,便乖乖为冥界做工百年,如何?”
他拖着下巴,想了想道:“反正你也赢不了,就算说千年也无妨。”我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特别想一拳打到他脸上。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管家从外面撩起门帘。说:“二位,到了。”
烛夷下车后,将手伸到我面前,小声对我说:“如今我是谦谦公子,你是窈窕淑女,可要注意形象。”闻言,我扶着他的手走下马车,虽在碰到他手指的那一刻,恐惧油然而生,但没有最初那么强烈。
穿过迂回曲折的走廊,管家带我们来到一间小屋前,他轻轻推开房门,对我们道:“二位请进。”说完便退下了。
我见这院里竹影葱葱,屋内素雅恬淡,觉得这将军不似一般武夫。果然,我们走进屋内,将军正悠闲地喝茶,一女子娴熟地为他斟茶。我和烛夷坐到他对面,接过女子递来的茶,细细品味。茶香虽比不上寒菱茶的清冽悠远,但也算得上是甘嗅如兰了,我赞美道:“好茶。”
将军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壶,说:“姑娘谬赞了,此龙井远不及你们所赠之茶。只是不知,此茶雅名为何?产自哪里?”
烛夷拱手道:“此茶名为寒菱。我们在山上游玩,偶然找到一棵茶树,芳香四溢,便摘到山下进行炒制,所得也只有一小袋。”
将军点点头:“寒菱,清冽如冰,甘甜似菱,名字果然贴切。我母亲生来爱茶,她本是北国人,我想她一定会喜欢这茶。不知二位可否将茶树的位置告知我,以便将它移植来?”
烛夷摇摇头:“我们遇到强盗,侥幸逃脱,一路上匆忙,未能记下路线或山名。想来上山是缘起,下山便是缘尽吧。”
“缘起缘尽……既然是缘,那便不能强求了,”他叹息道,“还请二位留住几天,教导内人韵怡泡寒菱茶的最佳之法,以求在母亲的寿宴上能得到她的欢心。”
他主动提出让我们留下,我们就应承着,毕竟在府内方便调查烛夷所说的那只鬼。离开房间前,我听到一阵咳嗽声,之后便是女子说话的声音:“夫君,该喝药了。”门外,管家正等着我们,见我们出来,便带着我们走去厢房。在院子里,我偷偷问管家道:“管家,你知道内人是什么吗?”
管家咳了一声,说道:“内人就是娘子、夫人的意思。”我想起昨天在城门口,烛夷对卫兵说的话,不禁红了脸。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抱着小白在院子里瞎转悠。小白极为嗜睡,想来是在恢复元气。
过了一会,我觉得脸上的红晕没那么明显了,便走进屋,将小白交给烛夷,向厢房里的丫鬟们打探情况。从她们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们定觉得我有些奇怪,也对,客人才来府上就四处打探消息,问府上有没有鬼啊,有没有不正常的地方啊,她们不觉得我奇怪才是最可疑的。不过这些丫鬟的素质挺高,即使觉得我奇怪,她们也会客气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失望地回到房间,烛夷看着我,笑道:“问到什么没有?”
我摇摇手,坐到凳子上倒了一杯水:“按她们的话来说,这府上正常得很。但我能感觉到这里有一丝鬼气,不过很淡。”
他摸上小白的额头,道:“不错。”小白晃了晃耳朵,眼睛缓缓睁开,眨了两下,看到我,便跳下烛夷的腿,朝我奔来。我朝烛夷笑道:“它倒是与我亲近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才是它主人呢。”
烛夷站起来,理了理被小白睡皱的衣服:“你若喜欢,给你又如何。”
我倒了一杯水,放到小白面前,对烛夷说道:“我若是小白,听到你的话后,定要将你吞了才解恨。”正在喝水的小白听到我的话,抬头“嗷”了一声,我和烛夷都被它逗笑了。
当夜,烛夷正想召唤出长剑,我将他赶到屋外,一本正经的对他说:“在人间,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尤其是在晚上。反正有两间客房,你想睡剑上也好,想睡床上也好,都麻烦你去那间屋。”说完,我想起管家说的内人的意思,不等他说话,就赶紧关上门。
接下来两天,我都在教韵怡如何泡寒菱茶。当然,因为他们手里存货不多,而我也不能使用法力变出茶叶,所以练习所用的茶并不全是寒菱茶。
“好奇怪呢,”韵怡分别喝了一口碧螺和白毫,又喝了一口寒菱,随后放下茶杯对我说道,“明明是相同的水温,相同的方法,这些茶都苦涩难咽,唯有寒菱甘香绕舌。”
我笑道:“每种茶泡的方法都不尽相同,所以才有各自的特点。只有掌握了最适合的泡法,才会泡出最好喝的味道。”
韵怡点点头,站起来向我行了一个礼,说:“多谢姑娘的指导,”说完又担心地望向窗外,“希望婆婆能喜欢这杯茶,体谅夫君的苦心。”说完偷偷地用手帕抹着眼泪,向屋外走去。
之前听丫鬟们说过,将军的爹,也就是上一任将军,一共有三房妻妾,现任将军是正妻的儿子,也是嫡长子;二夫人膝下只有一女,几年前嫁出去了;三夫人也怀过一个儿子,不过刚生下来就死了,三夫人郁郁寡欢,不久也去了。按理说,将军是亲生儿子,又是家里的独苗,应该备受老夫人宠爱才是,怎么听起来就像是母子不和一般。
终于找到一点奇怪的地方,当晚,小白睡下后,我散去身形,在府内查找一些线索。因我本来就是魂魄的聚集体,可以随意变化形状,所以这并不会消耗法力。当我经过书房时,我感觉到里面有鬼气,所以我飘进去,仔细查看,许久,终于在一块砚台上,我找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鬼气。
我见四下无人,便将那方砚台带回房间。虽我不懂砚台应如何鉴赏,但我看其石质细腻,纹理如丝,气色秀润,再加上是将军所用之物,所以它应是一方好砚。
我凝神感知,出乎我的意料,附在这砚上的魂魄竟会如此虚弱,就像蜡烛燃尽的前一刻。我犹豫了一下,但顾不得许多,便将法力顺着手指缓缓地流入砚台。那魂魄吸收着我的法力,渐渐强健起来。烛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笑着说:“你输了。”
我减缓输送法力的速度,慢慢停下来。我收回手,调整一下呼吸,转过身对他说:“输就输,我可不像有些人,明知我会帮她,还和我打这个赌。”
烛夷佯装无辜道:“这个赌约可是你提出来的,我只是答应了而已。”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说道:“我言出必行,输了就是输了,不过就是去一次魔界嘛。”
他挑眉道:“是吗?到时候被吓哭可别后悔。”
听他这么说,我已经有些后悔了,但我现在最关心的可不是这个。我唤出砚台里的鬼魂,问她是否愿意离开,她摇了摇头:“我还有一个罪未赎清,我不能离开。”随后她给我们讲述了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