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忆平不知道此地的黎明是怎么出现的,因为高山密林遮住了第一缕阳光。
但随着黎明的到来,啾唧的虫子停住了吟唱,接踵而来的是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有鸟鸣、有兽吼,还有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啼叫。
卓宜榕揉了揉蒙胧的眼睛,嘴里不知在呢喃些什么,估计是咒骂那些鸟兽将她吵醒。
“走吧,边荒离这里还有四百里路,走快些还能赶在天黑前到达。”何忆平站起身来,手中的灵珠被吸光灵气后变得灰白,只一捏就化成粉尘洒落。
“哦,好。”卓宜榕整理好压得褶皱的衣角,这才追向何忆平远去的背影。
“不去找穆师兄了?”她远远地喊道。
何忆平停下脚步,等她赶上来后说道:“时间相隔那么久,估计他早离开了。”
“那我们从这边走,你带的路太直,前面会遇上高山的阻隔。”卓宜榕越到头前带路。
两人随即往边荒走去,也许是黄犰已经搜索过,沿途再也看不到凶灵的踪影,倒是遇上多起野兽的袭击,随手便能打发悼。
渐渐地,已经接近栖兽山和外域接壤的狭长处,陆续有交战的声音传来。
两人精神一振,连忙加快脚步一路奔跑,约顿饭功夫,拐上一处高地往前眺望,皆是脸色大变。
只见入目处只余巍峨大山矗立,曾经郁郁的密林几被夷平,地面上到处是斑斑血迹,可见边荒的战斗之惨烈,与他们的搜索任务迥然不同。
何忆平和卓宜榕面面相觑,撒开大步向前急赶。
不一会,到达一座白色的帐篷前,掀开布帘一看,有三具尸体并陈中间,从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战斗到最后一刻才倒下。
“他们......好像是第一批前来阻击的?”卓宜榕犹豫着开口。
何忆平看着这三张熟悉的面孔,心中闪过一丝思索。如果他没有记错,第一批前来的都是年长者,而与他们负责搜索的相比,这些同门惟一的区别是再没有机会突破到化灵期。
他抿紧嘴唇,刚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道:“走吧,已经一天一夜,也许他们已经筋疲力尽,正盼着我们的到来。”
“嗯。”卓宜榕用鼻子应一声,看得出情绪有些低落。
行没多久,到达双方交战之处。
放眼望去,除去镇守门派和异地任务的,其余的炼体期弟子都集在了此地,其中半数之人三两成队地到处阻击陆续出现的血狼和青蟒,另外半数之人正抓紧时间恢复法力。
“卓师妹,你终于来啦。”段志明首先发现卓宜榕的到来,热情地迎上前。
也许是他显得过于热情,卓宜榕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体。
“何师弟也来啦。”段志明此时才发现何忆平的存在,挥手打了声招呼。
何忆平点头算是见过,目光落在远离众人的孤傲身影上,正是穆云龙。也许是刚退下战场不久,身上尚有血水滴落,分不清是凶灵还是他自己的。
“穆师兄还好?那名化灵修士怎么样了?”他走过去行了一礼。
穆云龙闻言转过身来,随着眼中有精芒闪过,身上的雷爆之音突然大作,好不容易才压了下来,说道:“你的修为又精进了。”却是丝毫不提及击杀谷白带之事。
何忆平每次看到他浑身暴动的真气都觉头皮发麻,此时也不例外,不由苦笑道:“是精进了些,还是挡不住师兄的一击。”
“哦?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想与我交手了?”穆云龙侥有兴趣地说道。
他点头承认:“所有人都以超越师兄为目标,何某自然也不例外。”
“那你得小心了,真有这么一天,我不会留手的。”穆云龙说完闭上了眼睛,孤坐的身影渐渐融入整个环境,似乎离大家越来越遥远。
何忆平知道遥远的不是距离,而是双方的修为差距。当穆云龙身上的雷爆完全消失之时,就是突破化灵之日。
“何师弟,过来。”卓宜榕远远地向他招手。
他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穆云龙能完好地坐在这里,谷白带的下场绝好不了,也就不再问起,默默地再行一礼后向卓宜榕走去。
“何师弟,我们一路赶来没有发生过战斗,法力尚完足,不如现在上去冲杀一阵?”卓宜榕道。
“好。”何忆平取下背后的重剑执在手中,二话不说就朝不远处的战场行去。
卓宜榕早习惯他临阵之绝决,丝毫不感到诧异,一手拿铃一手拿诀紧随其后。
“现在危急之时已经过去,虽有凶灵陆续侵入,但都形不成规模。”
“此地山势低缓,所以大多从这里翻越,而其它地方有诸位长老御器阻击。”
卓宜榕显然从段志明那里得到不少消息。
“我师傅呢?”何忆平问。
“我们是最后到达的。”卓宜榕道。
“嗯。我们到那里去。”何忆平指向动静最大的一片区域,恰恰是修为最低的三人,所以面对四头血狼才一直拿不下。而那些炼体后期的往往是一击即走,如同幽灵般不断穿梭寻觅。
“是施师姐和易师弟他们。”卓宜榕仅凭模糊的身影就认出三人来。从某种程度来说,修为低往往是最近入门的弟子,自然也比较熟络。
当然,几十年无法突破炼体后期的也有,但比较少。大多是困在突破化灵的关口,随着时间越久,瓶颈的壁垒越加坚固,突破的希望也会越来越小。
何忆平经她这一提点,也认出其中的易继昌来的,不等催促就加快了脚步。
“施师姐,我们来了。”卓宜榕还没等接近,远远就喊了起来。
那四头血狼似乎朝这边望了一眼,但见了血后再也停不下来,惟一的变化是攻势加快了很多。而易继昌三人不免有些手忙脚乱,攻势一滞彻底沦为防守。
“这......”卓宜榕见状用力地握了握手中的花铃,脸上的柔软不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毅的决意。
何忆平感觉到身后突然的安静,不经意间回过头来,仿佛看到娇艳的花朵逐渐褪去华丽,结出一颗坚硬的果实来。就在这一刻,他知道卓宜榕变了,在向理想迈进的同时,也无情地浇灭仅有的天真。
很快,两人接近十丈处。
“何师弟,游离右侧的那一头。”
何忆平刚想仗剑杀入战圈,身后传来卓宜榕清冷的声音,循着她的指示看去,游离右侧的血狼恰是灵智最高的那一头,每一次吐息血光都击向易继昌三人的薄弱处,其它血狼都以它为中心展开攻势,从而掌控了战斗的节奏。
“好。”何忆平应声掐诀,反而杀向另外一头血狼。
卓宜榕微感惊讶,但看到何忆平不断瞥向右侧后忽然明白过来,忙屏息凝气注意着何忆平的动作,祭出花铃时刻准备着。
果然,何忆平只是不想提前惊动目标,才刚踏入六丈处,身形如陀螺般一转,手中重剑划过一个圈高举头顶。
当。
花铃此时响起,片片金光洒向右侧的血狼,血狼如喝醉酒般保持着张口吐息的姿势摇摇晃晃。
趁此时,何忆平的身形已经欺近,手中重剑猛然斩落,一股重力压得它趴倒地面,眩晕也随之消失。但刚清醒过来想吐息血光,忽有一道藤蔓窜起紧紧缠住它的嘴巴。
哧。
一颗硕大的狼头飞起,鲜血从平滑的断颈处高高喷起,又徐徐洒落。
安静。
易继昌三人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瞬间被斩首的血狼说不出话来。
近,意味着凶险,相对修士而言更是如此。
因为施法和作出反应都需要时间,除非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信到能瞬间作出反应,或者不被对方轰杀。
他们做不到,所以谨慎地保持距离,远远地施法对轰。
“如果我有法袍护体,是不是也能做到?”
“不会。虽然不想承认,但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不,勇气我并不缺,只是不想轻易冒险。再说了,我也没有一把好剑。只是,一件中品法器有那么大的威力吗?”
就像幕后之人总是被忽略一样,卓宜榕对时机掌握之精准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当。”花铃清脆的响声惊醒了三人,面对袭来的血光忙加快施法的速度。
而何忆平已经转向另外一头摇摇晃晃的血狼,疾驰之势如奔马。
八丈,五丈,二丈。
何忆平踩着的地面忽地往下一陷,手中重剑有玄纹流转,徐徐地刺出并不断颤动。
“咚。”重剑点在血狼的额头上颤动不止,血狼赤红的双眼露出拟人般的惊惧。
忽然。
血狼的额头上出现一道裂纹并不断地蔓延,整个身躯无声地裂成两半。
“咕噜。”易继昌把满嘴的苦涩咽下,移动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影晃动,而心早飘回了从前。
“何师弟,我就勉为其难当你的磨剑之敌吧。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负了师兄我的一片苦心。”
当时他说出这翻话时心中有些超然,而如今呢?
“我不如他多矣。”易继昌嘴角扯出一丝自嘲。
“易师弟,你怎么啦?”
“易师弟,快醒醒,是不是伤到哪了?”
......
易继昌被声声叫醒,放眼看去,剩下的两头血狼也已经横尸地面,而身边的同门正焦急地呼唤。
他心中一暧,嘴角的自嘲渐渐变成往日的嬉笑,目光径直地落在何忆平的身上。
“何师弟,请!”
何忆平一怔,不解地看着了他。
“何师弟,请!”易继昌脸上的嬉笑迅速敛去,肃然地行了一礼。
何忆平看着他好一会,脸上渐起严肃。
“易师兄,请!”
“请!”
两人无比严肃地向对方踏来,沉重的脚步“咚咚咚”直砸地面,身后一行深陷的脚印笔直如刀刻。
面对而立,全力出拳,对方的胸口。
身体强度的试探。
砰砰。
两声擂鼓般的闷响同时传出,两人静静峙立。
“你为何不退?”
“我已经落后太多,再也不会后退。”
易继昌嘴边有血迹不断溢出,喉结却是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