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白从陶溪的新“家”出来,本想去吃晚饭,走着走着却没有了胃口。
与祁枫彻底分开后,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介意那件事。但,仅仅是听到周印沫的名字,她心里便翻江倒海。
周印沫是祁枫大三上学期上绘画课时,遇到的一个模特。那时她已小有名气,是祁枫的老师带他们几个学生去画时装秀时才得见的。
她是很有风情的女人,模特里曲线这样好的并不多见。
或许也怪晓白,不应该为了杂七杂八各种事情与祁枫闹僵,更不应该等不到他服软认错就赌气去实习。
或许是晓白自己给了人家可乘之机。
后来回到祁枫身边,陶溪骂她傻,一个身体上精神上都背叛过你的男人,还要他做什么?!
可祁枫是她的青春,是她磨灭不了的印迹,也曾是她一切美好展望的出发点。这样的一个形象,她不忍心眼睁睁看他垮掉,感觉帮助他是她的责任,推卸不了的。
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傻,可那个时候,情况并非林中有两条路哪条都欢迎她尝试,何况巨匠如弗罗斯特也会犹豫会徘徊。
她只不过,屈服于内心。
过了一条马路,无意抬头一望,立时顿住脚步:怎么漫无目的地瞎走,竟走到了“凌昌”的楼下?
天色已晚,整栋楼黑漆漆的,一楼保安正在换班,唯独高处一间房间亮着灯。鬼使神差的,她走近了,向保安出示了“穹宇”的工作证,说是约好了下班来谈工作。
今天帮陶溪搬家,她翘了一天班,脑袋里空空的,哪里有什么工作可谈。但是那盏灯,影影绰绰,好像漩涡吸引着她,上楼时,只有直觉在动,脚步也是虚浮的。
直觉告诉她,去那儿吧,去那儿就安心了。
在楼下没看清楼层,跑了半晌,摸黑穿过走廊,终于来到一个明亮却陌生的地方。门口挂着“总经理办公室”的牌子,门虚掩着。
她的心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连带着指尖亦微微发抖,无声地推开了面前那扇门。
推开门之前,她压根没有想好怎么面对里面的人,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门开了,她看到他在里面,但是放下了座椅的靠背,像是睡着了。
应该是睡着了吧,要不然精明如他,即使是开门的轻微响动,也是不会错过的。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
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姿势有些别扭且拘谨,抿着唇,眉心微蹙,仿佛不怎么高兴。自然,他从来都不怎么高兴的。西装外套挂在背后,领带也解下来,衬衫的领口松开,显然是极累,她打量他,他却毫无知觉。
她不是第一次见他睡着的样子,卸去了一身的犀利冷漠,沉睡中的他虽称不上温和,却算平静。她就这么看着他,记不清看了多久。
有一秒钟,她期望自己能够永远地看着他,永远,永远。
她突然想通,原来在这里,她备受困扰而受伤的心,可以得到安慰。
仅仅是看着他,听着他的呼吸。
幸好他睡着,他若醒着,恐怕她会更紧张吧。
她悄悄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过程中他似乎动了一下,吓得她落荒而逃。
街上霓虹闪烁,繁华如昔。她直到穿过马路,才松了口气。
无奈心头有更沉重的什么压上,几乎令她在下一瞬便无法呼吸。
不论过去多少时间,不论他们之间相隔多远,多少个形形色色的人,多少件大大小小的事。
不论她多么努力地去遗忘。
她爱他。
心跳如擂鼓,她急促地喘着气,泪水仿佛在须臾润湿了眼眶。她弯下腰,紧紧闭上了眼睛。
以至于她丝毫未曾察觉,那扇亮着灯的窗口,有人默默注视着她。
晓白也不记得从哪一天起,她的眼里、心里开始有了卓斯。
这段感情与之前的大不相同,所以她始终懵懂,即便两人已经有了那样亲密的关系,她仍然犹疑而后怕。
可是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他的手触碰她每一寸肌肤的感觉,那么温柔又火热,在她身上带起丝丝战栗,而唇舌之间缱绻,她从未那般投入,酥酥麻麻,猫爪挠过一样,直抵心灵深处。
他在她耳边低低念她的名字,一字一顿,可分明裹了蜜糖似的黏腻,令她推拒不得。
翌日清晨她一睁眼便是他的睡颜,始料未及,无计可施,只有逃走。自那之后,好像她一直在从他身边逃开。
其实他从没有说过什么,****这些东西在他眼里仿若都是不屑也不足挂怀。她偶尔能够察觉,他对她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但是她不敢再进一步,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当她最终逃了,回到祁枫的身边,她却怅然若失,不能自已。如今看来,四年的辛苦掩埋和遗忘只是一个笑话。
她是那么轻易地,而刻骨铭心地,爱上了他。
她错过了他四年,也许会错过他一辈子。
从前祁枫不情愿利用自己的身份,也不情愿动脑筋,现在全方位资源开发起来,效率是以前的数倍,很快得悉周印沫工作的地点和住处。
“……幸亏祁桦出差,”他疲惫地揉揉眼睛,对晓白说。“否则他一发觉,这事就麻烦了。”
晓白敷衍地笑笑,暗暗掐紧了掌心。
说不紧张是自欺欺人,虽然当年她只和周印沫有数面之缘,但彼此心知肚明,眼下虽算不上仇人,倒也不至于乐意见面。
她问祁枫:“这些年,你们没有再联系过吗?”
“没有,”祁枫斩钉截铁,“说实话,出事后,我真的想当面问问她,可惜爸妈禁绝了我和她一切可能来往。”
她猜测:“或许你爸妈知道幕后主谋是祁桦?”
“或许吧,但是没有证据,祁桦又是爸的儿子。”能让祁枫说出最后半句已实属勉强。
考虑到周印沫的隐私,他们决定去她现在工作的公司找她。多年未见,周印沫本该蒸蒸日上的事业却未见起色,两年前跳槽到了现在的经纪公司,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他们到的时候,周印沫正在棚里拍片,一进去,就听摄影师破口大骂:“……还当自己是小花旦呢,拽什么拽,眼睛往哪看!”
与祁枫牵扯不清的那一年,周印沫登上了数家知名杂志的封面,风头一时无两,获封模特界几小花旦之一。
白色幕布前,周印沫神情倨傲,却难掩眉梢眼角的尴尬与疲倦,惨白的镁光灯打在身上,将艳若桃花的抹胸裙映得凄然。她一抬头,目光正与祁枫相遇,表情一下垮掉,摄影师回头,又骂:“不是说过,清场,清场吗?!这两个闲杂人等是怎么……”
跟进来的前台小姐慌忙打手势:“这两位和周小姐有约的。”
摄影师一怔,不耐烦地摆手,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周印沫走过来,却对两人熟视无睹,在场边的简易梳妆台边坐下,对着脏兮兮的镜子,自己补起了妆,良久才道:“怎么?来看我笑话?”
祁枫做了一个深呼吸:“周小姐。”
“周小姐?”周印沫忽然笑,“这才过去多久,我就从你百般舍不得的枕边人变成了个小姐?”
祁枫微微变色:“你胡说什么?”
周印沫从椅背上捞起一件外套,搭在肩上,点起一支烟,懒懒地向后靠去:“说吧,什么事?”
“当年那件事,”祁枫瞥了一眼晓白,缓缓道,“是祁桦指使你做的吧?”
她答得干脆:“是。”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好处?”她嗤笑,“好处还用我说?你们不是都看到了?”
她抬起下巴,环视一周,浓妆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表情,“噗”地把烟吐出来,又熟练地点上另一根。
“既然祁桦把你害得这么惨,”祁枫说,“我希望你能站出来,揭露他的真面目。”
周印沫斜眼睨他:“哟,这么快就反目成仇啦?”
“……祁桦夺走了本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拿回来。”
弹了弹烟灰,周印沫抱起双臂:“事成之后,你怎么回报我?”
祁枫盯着她良久:“短时间内,我无法允诺你什么,但是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必定尽心尽力。”
“心?力?”历经颠沛,流落至此的女人露出深深讥讽的笑意。“值几个钱?等到能用上你的心力的时候,我早就人老珠黄了。”
祁枫耐着性子:“这事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你若帮我,就多了几分胜算——”
周印沫打断了他:“省省吧,没有十成的把握,你就敢来求人?你早该学学你哥哥,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他绝不会做。”
这话未免太难听,明摆着是存心激怒祁枫,祁枫究竟没有压住情绪,冲口而出:“四年前你做那样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祁枫,你先摸摸自己的良心在不在,再来问我!”周印沫喷了一口烟。“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有本事勾引你,你有本事别上钩啊!你不是很爱你这个女朋友吗?”
祁枫下意识地望向晓白,面孔因难堪而涨红,拂袖而去。晓白心里虽难受,但毕竟事隔数年,她对祁枫亦不似当初,便急着要追出去。
“欧晓白。”
身后的女人叫住了她,她并不欲理会,难道送上门去给她羞辱么?明明是插足者,心怀叵测,却理直气壮如斯,当真是太不要脸。
“卓斯是祁桦逼走的。”
晓白一个踉跄,生生止住了脚步:“你说什么?”
“你就不奇怪,我怎么会知道卓斯?”周印沫仍是讽刺的语气,“祁桦的这个局,布得很大。除此之外,他了解你我,远远超乎你我的想象。所以,你还是劝劝祁枫,不要以卵击石。”
怒气腾地直逼胸口:“你不肯帮忙就算了,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假如祁枫还有别的办法,绝不会来找我,”周印沫慢慢踱到晓白面前,未及三十的女人,瘦得惊心,颧骨突出,眼线熏染之下,细纹依旧分明。“他也知道自己是螳臂当车。”
“就算不是为了祁枫,难道你就不恨祁桦吗?”把她当棋子利用,目的达到后便一脚踢开,弃若敝屣。
周印沫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我恨我自己无知,以为算计了别人,却时时处处都在被人算计。”
晓白气结,当即就想一走了之,可是她提及卓斯,触动心弦,不能不多问一句。“你刚才说,卓斯是被祁桦逼走的?”
“你真的天真地认为,祁桦摆脱了祁枫这个竞争对手,‘博木’就属于他了么?”周印沫笑了一声,回到梳妆台边,掐灭了烟头。
“我的确知道很多内情,但是我也有难言之隐,况且现在的祁枫,根本不值得我冒险把那些证据拿出来。而且我有的,祁桦大多也有,他不怕我一面之词。扳倒祁桦,关键在卓斯。”
她不再看晓白,冲着镜子撩开额发:“我还有工作,不送了。”
晓白满心疑窦,却无法可解,又遍寻祁枫不到,愈发焦躁起来。
卓斯四年前出国,不是去进修吗?她一直以为是的,而且进修归来升职也符合常理。
若周印沫所言不虚,卓斯被迫离职出国,那他为何能够回来?如今祁桦将“博木”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能让祁枫走,就能阻止他回来。
她想得脑袋都痛了,犹豫再三,索性拨了卓斯的电话,随着一声声等待,心中一种莫名情绪如火遇风,越燃越旺。
电话通了,她听到一声“喂”。
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