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答辩完,陶溪兴冲冲地来找晓白,嚷着要出去吃饭K歌刷夜狂欢。本来是差不多说定的事,晓白前两天答辩结束后还主动提起过,结果这会儿说不去了。
“嘿我说欧晓白,”陶溪柳眉倒竖,“你这变得比马大师变脸还快,撞鬼啦?”
晓白脸色尴尬:“我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临时有事嘛。”
陶溪满脸怀疑:“老实交代,什么天大的事,比咱们庆祝终于脱离苦海还重要?”
“……”晓白犹豫一下,到底还是讲了实话:“是卓斯。”
“哈!”陶溪纤指一伸,指住晓白,“我就知道!”
晓白装傻:“你知道什么?”
“你、们、俩、肯、定、有、事、儿!”陶溪眼光阴险,“四年前我就断定你们俩有事儿!你还跟我装!”
晓白无奈:“我看不是我撞鬼了,是你撞鬼了。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儿?这次也就是他从国外回来,说好久不见,出来叙叙旧罢了。”
这种说辞,白痴都不信,更何况是她陶溪!“他认识那么多人,找谁叙旧不好,偏找你?你是他什么人?前……前秘书!他有过多少个前秘书啊!怎么偏偏就挑中你欧晓白?”
“他走之前,以为我毕业后会去那里工作,后来我没去,继续读了研究生,他就是想问问我这其中的缘由。想当初我在他那里,还是很受赏识的好嘛!”
“哼,”陶溪挑了挑眉,“不管怎样,你就是重色轻友!”
晓白讪讪笑:“别这么快给我定罪好不好?反正我们还有毕业聚餐嘛。何况,听说今天马大师要表演变脸绝活?我怕去了被吓着。”
陶溪撇嘴:“你不看马大师表演,去给男神投怀送抱,用心相当险恶。”
投怀送抱?
晓白简直要疯了。
走进餐厅的前一刻,晓白心中仍在犹豫,准确的说,她已经后悔了。她忽然觉得还是马大师的变脸比较好看,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看完了便不记得。
服务生问她几个人,她的目光有些匆忙地扫过大厅,很不幸地,一眼便看见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对服务生说:“我有朋友在里面了。”
她走过去,所幸他并没有一直看着她,只在她拉开座椅前抬起头:“来了。”
晓白的手不自然地掠过耳畔,说:“卓总。”
卓斯仿佛“嗯”了一声,招手唤来服务生:“上菜吧,我们人到齐了。”
坐下后,晓白并不敢看他,只好盯着手腕上一串翠绿的碧玺瞧。他倒是将她上下打量了,道:“几年不见,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
“谁是丑小鸭?”几乎是习惯性的一句,说出口便觉失言,晓白又低下头去。她并不想让他看出,为了这场会面,她是精心打扮过的。
不过只刚才一眼,她却已发觉,他较之四年前,丝毫也没有改变,只是头发长了些,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他又说:“不过头发好像短了点。”
她觉得局促,便问:“你未婚妻,怎么没来?”
“哦,她,”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她还在国外,毕竟回来结婚的话,要准备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不待她有什么反应,他将矛头转向她:“你和祁枫,你们怎么打算的?你研究生毕业了,也该结婚了吧?”
“啊,你说这个,”晓白料到他会问她,真正回答时,却仍觉得艰难。“我们分手了,我和祁枫。”
“分手了?”
他似乎有些不信,除此之外,再听不出别的。桌布下的左手悄悄攥起,晓白点了点头:“是。”
服务生来上菜,先上的是两盅南瓜粥,南瓜磨得极细,又放了糖,口感很好,喝着很甜。晓白拿勺子在碗里划了约莫几十圈,才下定决心似地问:“你的未婚妻,是芷欣姐吗?”
卓斯却答得很快:“不是。”
不是吗?芷欣那么优秀的女人,他竟也不要吗?但她看着他,还是把问题咽了下去。
他搁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手,道:“等她回来了,找个机会见一面。”
“不,不用了,”晓白被呛了一下。
“既然你对她这么好奇,见一面也是应该的。”卓斯视若无睹,“你放心,介绍你时,我会说你是我的前秘书,虽不是很得力,总归是帮了不少忙。”
前秘书这个词,难道只有她听着古怪吗?
她今天当真是不该来,马大师的变脸也不会令她这么坐立不安,如芒刺在背。
她转移了话题:“对了,芷欣姐还在公司工作吗?这几年,我也没有再见过她。”
“她在,前两天我去公司,她还说起你。”
说起她?晓白诧异:“她说我什么?”芷欣总不会像晓白记得她一样,还将自己记得那么清楚吧。
正好服务生来上菜,卓斯夹了一筷子,慢条斯理地嚼着,直到晓白等得焦躁,才说:“她说你是她带过的实习生里最笨的一个,连文件的ABCD都排不对,实在是极品。”
哈?晓白哭笑不得:“芷欣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再说芷欣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这样的细枝末节,早就忘记了。
卓斯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她说的,难道是我说的?”
晓白哑口无言,只好端起茶杯,挡住两人相交的视线。
后来便没再怎么说话,晓白吃着菜,却尝不出滋味。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卓斯大概吃得差不多了,抿了一口茶,朝桌上晓白的手机努了努嘴:“你有电话。”
晓白一看,两个未接来电,都是祁枫。忍不住偷偷瞄卓斯,后者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正想要不要给祁枫回一个,卓斯忽然说:“走吧。”
在前台付账,卓斯掏出银行卡,她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挺拔的侧影,一时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那四年的岁月,仿佛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但是怎么可能呢?从四年前,一切早已改变,早已不同。
四年没有他的消息,夜深人静时她常常不安,如今见了他,意气一如旧时,倒是她想多了。
他特意约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时间也还早,她说走回去。走了几步,发现他跟在她后面。
“你不去开车吗?”晓白问,刚才已经走过停车场了。
“我没开车,去坐地铁,刚好也是这个方向。”卓斯犹淡淡的,几步便超过了她。
这下变成她跟在他后面,她无法,只能沉默地走。
晓白在N大念了七年,这条路走得太熟,别说地砖的花纹,就是地砖有哪几块缺了角,她也知道。以前他问她走路为什么总低着头,捡金子么?她心道都怪这条路上****太多,稍不留神就踩中,然后便被室友轰出门,三更半夜蹲在水房刷鞋。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她又要毕业一次,而他走了又回来。
她想着心事,没注意前面卓斯停了下来,一不留神便撞在他背上,撞得鼻子好痛,冷不丁听见他说:“欧晓白。”
“啊?”她揉着鼻子,随口应了一声。
下一秒,便已天旋地转:他回过身,把她抵在围墙上,而她整个人撞在墙上,脑袋里面嗡嗡响,只本能地反抗:“你干嘛!”
他离她那么近,却看不清表情,然而力道大得惊人,钳住她两条手臂,声音低沉沙哑:“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忘记。”
晓白没法思考,又急又怕,一边挣扎一边说:“忘记什么?……你先放开我!唔——”
与其说吻,不如说他在咬她,她的嘴唇生疼,而心里更是一片茫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终于将他推开:“卓斯!”
他退了几步,喘着气,望着她,唇边浮起冷笑:“你还知道是我。”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便走,他在她身后站着,并没追上来,可他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她的耳朵。
“这是你欠我的。”
打开宿舍门的时候,晓白发现自己簌簌发着抖,感应钥匙半天也找不准位置。推开门进去,回到熟悉的空间,眼泪随即夺眶而出。她就那么站在黑暗里,哭了不知道多久,才摸索着把灯打开。
她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脸上的妆被泪水冲得左一道右一道,头发散乱,发饰几乎垂落在了肩膀上,而身上那条亚麻布的裙子,也在和卓斯的肢体纠缠间,揉得皱了。她脱下高跟鞋收进鞋盒,坐在桌边卸妆,然后换上睡衣,去洗了个澡,整个过程中,她必须花上好大的劲才能保持镇定,而不至立时崩溃。
洗完澡上来,她又站在镜子前,镜中的人如一把清汤挂面,四年前,她就是这样和卓斯见了第一面。她本不该抱什么幻想,更不该费心装扮,或许他们还能坐下来像好朋友似地聊聊天。
其实,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他。
手机响了,屏幕上出现了祁枫的名字。她接起来:“喂?”
原来是陶溪喝醉了酒,祁枫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晓白下楼,陶溪如一摊泥挂在祁枫身上,嘴里胡乱嘟哝着什么,看到晓白,露出一个傻笑。
“谢谢你啊。”晓白真服了这女人,不过是庆祝答辩结束,喝成这样是做什么。
祁枫说:“大家都有点激动,就撺掇着多喝了几杯。你先扶她上楼吧,我在这儿等你。”
晓白的注意力都放在陶溪身上,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把祁枫的话当回事,等她伺候陶溪上了床,在窗边歇了口气,才发现祁枫没走。他的发顶映着路灯幽幽的白光,双手插在口袋里,鞋尖不时踢着路牙。
晓白不由一怔。
下了楼,她问:“什么事?”
大约是等得久了,祁枫有些失神,答非所问:“以前你住的宿舍楼下有一株合欢树,这里却什么也没有。”
晓白又是一怔,半晌才道:“这里新建不久,当然缺乏绿植。等了我这么长时间,有事吗?”
“哦,对了。之前给你打电话,想问你怎么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你没接。”
晓白作后知后觉状:“啊,没事,我回家一趟,可能那时在地铁上,信号不好。”
陶溪还算有点脑子,没有把卓斯的事告诉他,晓白暗暗松了口气。
祁枫说:“这阵子太忙太乱,都没有工夫和你好好说说话。眼下答辩结束,临近毕业,你有什么打算吗?”
研究生毕业,周围的人都在问她这个问题,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仿佛人人一时间都变得热心起来。终于轮到他,可是他问,她心里究竟不是滋味。
“我工作找得差不多了,是在一家外资企业。你呢?”
“我?”他苦笑,“没想好。”
晓白认识他这么多年,加上与他不一般的关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当然明白他的苦衷,可是她亦于心不忍:“祁枫,你要实际一点。不是说你画得不好,可要多少年才能画出名堂?这许多年间,难道你要过梵高一般的日子吗?”
她注视着他:“我从来没有这样劝过你,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祁枫,你应该回家。”
“回家?”祁枫自嘲般说道,“我还有家可回吗?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正是拜我那个家所赐吗?”
“不说你哥,你爸妈还是很……”话音未落便被厉声打断:“他不是我哥!”
晓白默然。
过了一会,祁枫冷静下来,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祁枫……”她下意识叫他的名字,然而万千情绪凝聚在一处,竟再说不出话来。
他眼神里透着落寞:“回去吧。”
怎么会和祁枫走到这一步,她自己也不明白。
曾经,晓白所构想的未来,是一个关于祁枫的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她每天早出晚归,过着OL的生活,辛苦但是充实。他在他们位于顶楼的家中开辟画室,脸上身上尽是水粉油彩,快到饭点才想起来给她做饭。
这个未来不完美,却幸福。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无法想象这样的未来,这个未来也不再属于她。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想不通的又岂止这一件事?
晓白从食堂买了早点回来,陶溪醒了,正箍着发带在刷牙,眼皮耷拉着,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晓白打趣道:“哟,‘醉美人’起来了?”
陶溪咕噜咕噜吞了一口水,吐掉,翻白眼道:“昨晚喝多的又不只有我一个人,你是没去,我的天,他们就跟这辈子不再见了似的,喝死人不偿命。”
“幸亏我没去。”晓白把包子和鸡蛋放在陶溪桌上。
“是啊,您有卓帅哥陪着,哪还记得我们这些小喽啰?”陶溪挤眉弄眼,“说说,昨天是不是相见恨晚,重温鸳梦了?”
晓白瞬间后悔帮她带早餐:“去死去死。”
“你心虚哦,”陶溪打开镜子,苦了脸。“我去,宿醉一回,长了这么多痘痘!”
“知道酒精对皮肤不好,你还喝那么多酒。昨天祁枫送你回来,你就差瘫在他身上了。”
陶溪一听祁枫,又来劲了:“祁枫送我回来的?那你见到他了?”
晓白皱眉:“当然见到了,要不你以为是谁把你拽下来的,陶考拉?”
“说说说说,祁枫都跟你说什么了?”陶溪一边挤痘痘,一边两眼放光。“昨晚你没来,他都没怎么讲话,可失落呢。”
他失落,大概不是因为她,或者肯定不全是因为她。人人都道祁枫出身富家,画画不过是业余爱好,有那么大一个公司撑腰,谁不能发展一点业余爱好?
晓白心中犹豫,不知该怎么向陶溪解释,后者想象力丰富,已自顾自续道:“你看哦欧晓白,祁枫是富家子,卓斯是靠自己的努力奋斗到今天的位置,两个人都不差钱,社会地位嘛,也相近;祁枫跟你认识七年,做了你三年的男朋友,和你有感情基础,人长得帅还会画画,卓斯呢,跟你共事时间不长,但人家还想着你,长得也好,就是性格冷一点,年纪大一点,你说,你选哪个好?”
晓白哀叫:“姑奶奶,行行好吧!”
陶溪瞪她:“你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我只不过早点说出来。”
“我不用面对这个问题,”晓白忙不迭地摆手,“我没资格在他们两个人中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况且马上就要毕业,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谁还有时间、有精力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唉,”陶溪忽然感慨起来,“连你都这么说,我这个大学七年明恋暗恋什么恋都没经历过的女人,注定是要在大龄剩女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明明有一个那么好的人,是你自己不要。”晓白一向公正,在这件事上,她的态度数年如一日。
“唉,”陶溪又叹了一口气,“我才是没资格呢。”